一、共赴一场奇异约会
“好吧,如果你坚持要把那东西挂在厨房里的话,那么我就不做饭了。”
阿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叉着双手像一个老太爷那样摇晃着它毛茸茸的尾巴。这条名叫阿彻的阿拉斯加雪橇犬虽然血统纯正得一点都不令人怀疑,但它确确实实不是一条狗。你瞧,它的普通话水平丝毫不比一个正常的成年人逊色,还有,当它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时候,你根本无法怀疑它身为一个保姆的专业水平。
“阿彻,你又不是白蛇精,为什么要害怕艾叶和雄黄。”莫颜从二楼的卧房走下来,将长发用一根类似筷子的东西插住。这一直是阿彻很困惑的问题,如果厨房里的筷子少掉了,它是不是应该到莫颜的梳妆柜子上去找呢。
“总之,如果把那东西挂在厨房的话,我就拒绝进入厨房。”阿彻努力从鼻子里挤出一个轻蔑地声音,斜睨着正站在椅子上往厨房窗户上挂艾叶的穆青,继续嘟囔着:“今天又不是端午节,为什么要挂这个鬼东西。我不知道原来新搬家也需要驱鬼的嘛。”
穆青轻松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说:“阿彻,如果下月起由你来支付房租,那我就把它拿下来。”
“青,你最好不要用金钱来威胁我。”阿彻用两只脚站了起来,对于自己的这位搭档表现的一点都不客气。它用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在自己和穆青之间划来划去地说:“第一,你不是房东。第二,说不定你会因为上次违规的事情被罚俸一年。那样的话我们都是穷光蛋,地位也只不过平等而已。”
穆青不置可否地扬起眉毛看着正欲出门的女房东。
“好吧,让我这个房东来说两句公道话。”莫颜停止开门的动作,转身向两位房客说道:“阿彻,我来告诉你:挂艾叶和雄黄是为了驱虫而不是驱鬼。这间屋子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一定会有很多的虫子。为了我的人身安全,必须要挂这两样东西。而你,作为家里的全权总管,这个任务本来理应由你来完成。”
“上帝保佑!”阿彻抬手在身上画了一个十字架,但是很快又合起双手念起“阿弥陀佛”。
莫颜拿起手袋坐在门口的鞋凳上,双脚轻松地套进靴子里。“青,如果阿彻不做饭,你可以叫外卖。但是……”她特意加重了这个转折词,“如果穆青不付房租的话,你们两个就都得去给我睡马路。”
“你不会这么无情吧,莫医生。”阿彻眨了眨眼,似乎立刻就茅塞顿开,明白了局势的变化后,于是咧开嘴努力地摆出亲和笑容道,:“我们可不只是房东和房客,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
虽然阿彻只是一只会简单变形术的独角妖兽,但是你得相信这家伙见风使舵的本事不亚于任何一个唯利是图的奸商。
“这些话你留着去骗那个笨蛋警察江新城吧。”在阿彻准备开口之前,莫颜继续说,“别打算用食物讨好我,晚上我决定不回来吃饭。”
阿彻依然满脸堆笑地指着炉子上的锅子说:“小颜,我可是煮了你喜欢的奶油蘑菇汤,你这是要去哪儿吃晚饭?外面可没有阿彻的美味浓汤。”
莫颜从门外回过头来,向屋子里那位卖力讨好的房客说:“算了吧,阿彻。自从你回来以后,我都胖了五斤了。我最好还是远离你的蘑菇浓汤。”随后门锁毫不留情地咔嚓一声,关上了。
“这是我的错吗?”阿彻看了穆青一眼说,“你不觉得她其实太瘦了吗。”
“你不觉得在蘑菇汤里放酱油很奇怪吗。”穆青瞪着举着酱油瓶子正要往锅里添加调料的阿彻。
“我只是在考虑她这么晚了要去干吗。”阿彻放下酱油瓶子,那张毫无神经肌肉的面孔突然扬起一个奇异的笑容,向穆青扬了扬光秃秃的眉毛说,“今天可是情人节哦,你看她那身打扮,难道不好奇吗?”
“我知道我姐姐去哪儿了。”这间屋子里的第三位住客,房主那位不怎么讨阿彻喜欢的弟弟,齐俊烨正蹦蹦跳跳地从楼上走下来。他像只灵巧的猴子那样一翻身跃到沙发上,抓起一个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转身向站在厨房门口的雪橇犬说:“阿彻,可惜我今天晚上不在家吃饭,所以奶油蘑菇汤对我并不起作用。不过,如果你给我做乳酪蛋糕的话,我会考虑告诉你。”
“不用考虑了。”阿彻高高地抬起下巴,看着窗外不知名的远处说,“我可是根本没有煮你的饭呢。”
烤瓷的照片蒙了灰,像一层轻薄的蚕丝,朦胧了少年的笑容。“这里真是安静啊。”
莫颜慢慢的蹲下身子,将沉甸甸的白玫瑰放在冰冷的大理石上,用那修长的手指慢慢抚去瓷像上的灰尘。冰冷的石膏天使在大理石墓碑周围飞转,衬托出相片少年的阳光般温暖的笑容。“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会很寂寞吧。”少年的眼睛是明亮的,即使在洁净的天空中也无法掩饰那光芒。“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她摘下墨镜,声音轻柔的像一阵不易察觉的风,抚过细嫩的玫瑰花瓣立刻飘散的无影无踪。
“即使你最后没有选择我。我依然爱着你,唐睿泽。”
……那时候她才十七岁,总是喜欢坐校园操场边的花坛上,手里捧着本厚厚的外文书。你也许看不懂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但你一定会被这位爱看书的女孩所吸引。她像一株兰花幽幽地在万花丛中绽放,无意和任何奇葩争艳,却带着一股幽然的清雅气质。
就是这样,齐莫颜的名字在校园中传开了。她犹如远远漂浮在海中央的一座小岛,应了那句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莫颜。”夏樱樱挥舞着网球拍,愉快地向花坛边跑来。她穿着短短的网球裙像只唧喳的黄莺,身后总是围着数也数不清的“捕雀者”。
“又在看书啊,好无聊哦,去打球吧。”
她抬起头来,笑着摇了摇头,眼角却瞥见那熟悉的身影在操场上奔跑。宽大的篮球衣,乌黑柔软的头发。她喜欢白色,像他的笑容一样纤尘不染,令人炫目。23号篮球衣在她眼前一次次跑过,那纤尘不染的白色运动鞋像是某种光芒,吸引着她的目光。
“喂,喂,总是这样坐着变成胖子哦。”夏樱樱笑着从书包里拿出一沓信笺来,“给你的。”
莫颜别开脸去,信手合上书本:“你知道我最讨厌看这种无聊的东西。”
“这怎么能算无聊,说不定人家冥思苦想了几个晚上,鼓起了足以发动战争的勇气才写出这封信来的。亲爱的小姐,这些可是用心良苦的情书哦。”夏樱樱将那沓信件塞在莫颜的手里,却被她硬生生地抽回手。
“樱樱,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
嘀——教练口中的哨子响了起来,一身嫩黄色网球裙的女孩从操场另一端跑了过来。
莫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那清脆的黄色向篮球架下的长凳望去,女孩手中的巨大的柔软的白色毛巾温柔的,自然地覆在了唐睿泽的头发上,松松地吸去汗水和疲惫。于是当男孩的笑容从那洁白的毛巾后再次展露出来时,已经同那白色运动鞋一样的纤尘不染,令人炫目。
“我讨厌这些无聊的东西。”她微微蹙起眉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迈步走回宿舍。她知道他的女孩名叫夏晓月,她知道那女孩是网球队的队长,她知道他们是所谓的青梅竹马,她知道他心里不可能有她的位置,可是……有什么方法可以不去爱一个人呢?
她总是试图从各种书本中找到答案。原来答案就是:时间。这样简单而已,一切都会成为过去。
……“莫颜,好久不见。”一束沾满露水的黄玫瑰出现在墓碑前,像是突然间从白玫瑰中生长出来的一个孪生姐妹。送花的女子束着长发,微笑的嘴角荡漾着两个浅浅的酒窝。她向莫颜笑了笑,说:“六年多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
“樱樱。”莫颜浅浅一笑,声音慢慢地沉淀下来,“你知道我从来不会爽约。”
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紫外线分子,洁净得近乎透明的天空下,一排排冰冷齐整的墓碑排列出狭长的走道。花香四溢。除了寥寥数位正在台阶走动的来访者,一切都是沉睡的,埋藏在地底沉睡。
这是郊县墓园一个平凡的星期六早晨,清扫工人正在费力地刷洗三百三十三级水泥台阶。
左侧墓园的某条狭长走道中,一人一犬静静地注视着两位女子离去的背影。
“青,你不是说你一点都不好奇的吗。”阿彻扬起下巴,抬头看向身旁穿风衣的男子。
“我说过吗?”穆青毫不示弱地看了阿彻一眼,转身向着莫颜刚才站立的方向大步走去,“这话好像不是我说的吧。阿彻,你好像也说过不会为了探听消息给某个人烤蛋糕,结果桌子上那个乳酪蛋糕是怎么回事?”
“那不过是顺便……”阿彻猝然立直身体,瞪眼道,“喂,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二、情人节的巧克力夜晚
从白天开始就变得灰蒙蒙的天空终于在此刻憋不住下起银丝细雨来。莫颜将车停在路边停车场,两个人冒雨跑进时代广场入口处的玻璃雨篷下,夏樱樱抬手抖去裙子上的雨珠。立时间像是在她身旁下了一场水晶雨。
她们的出现像是黑暗中的一点烛光,照亮了灰暗天空下一小块玻璃雨篷。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女子香气。
“走吧,我在二楼的餐厅订了位子。”夏樱樱说。
“今天是……”莫颜盯着门口的广告牌发了一会儿呆,“情人节啊。”
餐厅内的五光十色,将玻璃幕墙装点成一块巨大的宝石玻璃。
“你以前不是一直说很想跟喜欢的人来这里吃饭吗。”夏樱樱将盘子里融化的黑色巧克力汁倒入十二格模具中:“这里的手工巧克力很出名,但是也很昂贵。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学生,穷得连大门都迈不进来。”
“这里的确很适合情人节约会。”莫颜转过脸去,看着周围一对对愉快的“男男女女”。
隔壁桌那位身穿翠绿色旗袍的水桶腰的巴拿马大泥鳅正扭动着腰肢,欢快地接受男朋友送的八克拉大钻戒。而选餐台旁,比利时松鼠夫妇正在为到底是榛果巧克力好吃还是杏仁巧克力更美味而争论不休。
“其实,”夏樱樱轻轻咬住小银匙,“唐睿泽……”
这个名字像是千金巨称,欢快的气氛被鼓风机吹散,一瞬间压得话题像重磅真丝一样沉重地落在桌面上。
“六年来你一直都没有来找我,你……在怪我吗?”
“不,我从没有怪你的意思。”莫颜继续说:“虽然我也很喜欢他,虽然他后来选择了你,但我从来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真心希望你们会永远的在一起。我也没有想到……这种事情没有谁对谁错,”
“可是……”夏樱樱低头咬了咬嘴唇,仿佛暗自在心里下定了什么决定。可是就当她终于准备开口的时候,莫颜的电话却在皮包中震动起来。莫颜只顾匆忙地从皮包中取出电话并没有注意到夏樱樱的神色。
“莫颜,其实我想跟你说……”她却挥了挥手,推却了夏樱樱的言辞,走到一旁接听电话。夏樱樱的勇气在一瞬间,被吹散了。数分钟后,当莫颜走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打消了念头。
“不好意思,我的朋友有点小麻烦,我得赶回去。”莫颜匆忙地走回来拿起座位上的手袋,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向夏樱樱说,“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夏樱樱扬起嘴角摇了摇头,说:“下次再说吧。”
莫颜迟疑了几秒钟,才终于说:“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时代广场前的十字路口挤满了人,信号灯不断闪烁。
夏樱樱立在十字路口,信手摆弄着胸前的琥珀挂件。熙熙攘攘的人流一次次从她身边滑过,犹如永不停歇的匆匆水流冲刷着美丽的雨花石。
信号灯跳着跳着,突然由红变绿。
一辆红色意大利跑车宛如一缕电光,猝然转过左边路口,停靠在距离十字路口不足百步的路边停车点。那里,一名身着军绿色风衣的年轻男子正匆匆走来,在跑车减速停靠的刹那敏捷地钻入车内。仿佛是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接应。跑车分秒未停,便开足马力,追着下一个红绿灯驶向远处。
“那个人……”夏樱樱自言自语地说着,胸前有一团光猝然一闪,似乎在回应她的言语。
夏樱樱慢慢地握住胸前的挂饰,红茶般美丽的眼瞳久久地注视着跑车的离去方向,早已忘记了行人信号已再次闪烁不止。
红色跑车驶上市中心的高架道路后,便被迫夹在缓缓流动的红色车灯长龙里开始龟速爬行。深夜的都市依然充斥着欢愉的气氛,广场上的氢气球里飘浮着荧光粉,宛如夜空中坠下的硕大的星星。
莫颜摇下车窗,风吹动她斜长的刘海儿,她用手指轻轻按住发梢。“你有点不对劲。”副驾驶座上的年轻男子专注地望着她。
“没有。”她松开按住头发的手,握住方向盘说,“我只是觉得你每次突然找我都肯定不会有好事。”
她的左手食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方向盘,无奈地盯着前方一排没有尽头的红色长龙。
穆青伸出一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她眼前摇了摇说,“第一,我不觉得被关在门外是件多么糟糕的事情。”他伸出第二根手指说:“而且今天被关在门外的是一条笨蛋雪橇犬而不是我。”
“可你也没有带钥匙。”莫颜的眉毛扬弃一条怀疑的曲线,“所以阿彻那家伙又从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回来了?!”
穆青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让它在公用电话亭打电话。被那些可恶的家伙看到又该登门造访了。我要怎么向那些笨蛋警察解释说,我的狗不仅会打电话还能洗衣服做饭。你真应该给阿彻配备一部手机。”
“难道你不觉得一只脖子上挂着手机的雪橇犬满大街的行走更奇怪吗。”穆青拧着眉头,另一只手从口袋里取出电话,按下接听键。
“嗯,嗯……是吗,我知道了。”穆青挂上电话,莫颜好奇地看着他:“谁啊?”
“还能有谁,你所谓的可恶的家伙。”“哟,我们的江新城督察?他怎么有空打电话来。”
“我早上有点事请他帮忙调查一下。”仿佛是害怕莫颜在继续追问下去,穆青换了个话题说,“由此可见江新城也不是完全的一无是处,至少他对于阿彻的奇怪举动,都能够全盘接受。”
莫颜用力踩下油门:“除了江新城那个家伙,还有哪个笨蛋警察能理解我们。”
“阿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在干什么!”
回到公寓以后,屋子里的景象足以令任何一位正常的屋主感到诧异和愤怒。
沙发上铺满衣服和毯子,高筒靴和低筒靴一只在桌上一只在地上,而由于阳台的窗户大开着,午后的春风拂乱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整袋的餐巾纸散落在桌上和地上,像是一夜春雨后的憔悴梨花。
“其实,嗯……事实上,”阿彻以猫步无声地走到穆青身后,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说,“我想我应该是在打扫房间,可是我出去倒垃圾的时候风把门给带上了。所以我就没有能够打扫完……”
“我怎么不知道打扫的第一步,是要把房间弄得比没打扫前还凌乱。”莫颜将钥匙丢进茶几上的钥匙盘里,一整串歪七扭八的丁零当啷地作响。“你最好在晚饭之前把整个屋子打扫干净,否则的话……”
“没有‘否则’,肯定没有。”阿彻直立起身,挥动着前爪,一脸赔笑。
女主人没有理会它的信誓旦旦,一转身走进房间关上了房门。阿彻立在原处小心翼翼的竖起了耳朵,像一只奇怪的石膏像,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它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一个人。“青,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什么声音?”穆青正在把地上的衣服和鞋子捡起来,扔进洗衣筐里。
“你肯定莫颜没有喊叫,没有发脾气,还是……我的耳朵聋了。”阿彻揪了揪自己的耳朵,瞪着眼珠子看着眼前正在努力打扫的年轻人,“我记得这次我们搬回来之前,她好像立了一百零八条规定,其中就有一条不许把房间弄乱之类的。”
穆青直起身子看着阿彻:“如果你聋了,那我现在是在跟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