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下表,已经接近四点了,训练场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高亢的口号声。
日光渐渐疲倦了,天空的颜色都温柔了起来。
陆星尘将手里的纸摊开,放在元末眼前:“我们该怎么做?”
元末看着纸巾静默不语,一分钟后,他迅速将写着号码的纸巾团成一团,丢进路边的垃圾桶:“我们给她时间。”给她时间,相信她。
陆星尘点头:“嗯。”
陆星尘的探友之旅就此结束,后来当她将两份检查交到连城办公室的时候,听说他有公务已经离开,心里有些遗憾。后来她想明白了大概,那天连城已经要离开了,却还带着他们回去吃了那顿饭,大约就是为了询问艾琳的事情。
陆星尘心里觉得,自己欠了他一句“谢谢”。
军训结束以后,陆星尘顺利进入F大学中文系学习。
生活好像再度平静下来,可她开始想念周屿光。
“干吗呢?这么魂不守舍的。”元末拍了拍她的肩膀,抱着书坐在了她的对面。本来想要学医的他最后学了金融。虽然没有说,但是他们都知道元末是为了有一天能拿回爸爸的公司。
陆星尘蔫蔫地趴在图书馆的桌子上,一脸郁闷。
“在想屿光?”元末笑笑,一针见血地戳中她。
陆星尘把脸埋在臂弯里嗷嗷地呻吟。
“不要这样,别人以为我怎么你了呢。”元末慌忙离她远点。
陆星尘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元末,我该怎么办?”
元末安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心里慢慢安静下来。
“你太浮躁了,星尘。三年了是不是?我喜欢艾琳,可是她逃走了。屿光去找你,却被你躲开了。我本来以为你是对自己不满意,所以没办法接受屿光。可是你看你现在很漂亮,很多人喜欢了,却依旧没有自信。”
元末深深呼吸,停滞了几分钟,继续说道:“或许喜欢一个人就是会这样,患得患失,永远对自己不够满意。可是……”他看向她的眼睛,“能够因此越来越优秀,不是也很好吗?屿光当初没有轻易走向你,因为我们都还小,能够承担的事情太少了。”
“星尘,不要像我一样,找不到她了,才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去牵她的手。”
陆星尘伸手抓住他颤抖的手指:“元末。”
元末反握住她的手:“去找他。相信你自己。如果不是屿光也喜欢你,你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法自拔。”
陆星尘重重点头。
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下了决定,不管是怎样的决定,她都能够安定下来。她从来没有独自出行过,可是这次格外冷静,也不觉得害怕。去网上订票,然后收拾背包,她要去找他。
她已经把爸爸给的生活费存起来了,每个月去取一千元,不敢订太贵的车票,只能去坐将近十个小时硬座。被元末知道以后,他偷偷上了她的账号将票换成了卧铺。
陆星尘是在取票的时候才发现硬座变成了卧铺,哭笑不得地站在候车大厅,身边是脚步匆匆的旅人。火车站中,标准的普通话报着各列入站的火车。
头顶是透明的玻璃屋顶,映着巨大的晴朗天空。
耳朵里是Eason温柔的声音:“不要紧,山野都有路灯……”
睡在船里似的。
列车的摇晃让她微微感到不适。车厢里已经熄灯了,几个孩子却还舍不得入睡,来回跑着玩耍。
几个原本不认识的人,坐在过道里给手机充电,顺便聊天。陆星尘对于上路有了新的认识,原来大部分人也是和蔼可亲的,随便聊两句缓解旅途中的枯燥。
对面床的阿姨似乎十分不适应嘈杂的环境,又一个孩子尖叫着跑过去以后,她放弃了努力入睡,转过身来看看手机,正好看到还没睡的陆星尘,就随口搭话:“姑娘,自己出来的啊?”
陆星尘并不擅长与陌生人交谈,只是抿着嘴点了点头。
两个人就隔着过道一句两句地聊了起来。
“哎呀,小姑娘尽量少点自己跑啊,还是不安全的。”阿姨扶着床坐了起来,“这车厢可真乱,闹得我头疼。你是在哪里下车啊?”
“B市。”
“回家啊?”
“去看一个朋友。”
“男朋友吧?”
陆星尘心里一顿,微微甜了起来,本来觉得头疼,也慢慢松缓下来。她侧过头看着对方说:“还不是男朋友呢。”
阿姨一听就笑了,十分善意地调侃:“你们这群孩子啊。”
陆星尘在黑暗里面红了脸。
后来大部分人都睡了,连精力充沛的孩子们都回到妈妈身边睡觉去了。只有陆星尘安静地侧头看向列车窗外。
夜色四合,到晨光熹微,像是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醒着,穿越荒野黎明,四季变迁,只是为了去见他。
唉,矫情到要把自己感动了,她对着自己撇撇嘴。她实在是睡不着,这么鼓足勇气跑来了,却还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屿光说。
订的酒店在车站附近,无窗房。进入房间以后才发现面积小得惊人,不过12平米左右的房间,右手放着一张床,左边是洗手间。面前有一张小桌子,桌子前面只有一个人转身的空间。
陆星尘苦笑,就这样已经觉得很贵了。
她迅速地洗了澡,然后换了衣服,这才出门乘地铁去屿光的学校。坐在地铁上,她终于掏出手机,找到屿光的号码发了条短信过去:“屿光,我来找你了。”
可是直到陆星尘到达B大,都没有收到屿光的回信。她站在树下打电话,嘟嘟的忙音之后一个甜美的女声响起。
“喂,哪位找屿光?”
陆星尘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电话那边急匆匆地说:“电话有来显,稍后我会告诉他查看来电好吗?”
然后电话被挂掉了,十分明快利落的行事作风。
她该庆幸不是狗血剧里面“他在洗澡”之类的对白吗?她握着手机站了半天,发了一条:“我在你学校外面的肯德基等你。”她是绝对不甘心这样就走的。
她一点胃口也没有,点了一个圣代,吃到奶油糊成一片。窗外华灯初上,学生们都出来吃东西,夜市也热闹起来。
一夜未睡的疲倦终于袭来,陆星尘觉得累了。她将背包放在身前,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是最年轻美好的爱情,怎样疲倦都甘之如饴,不知抱怨。有满满一腔的欢喜等待着付出的机会。
周屿光结束了学生会的事情,赶到肯德基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
他在楼下看了一圈,然后迅速跑到二楼。
最后,他在窗边找到伏桌而眠的陆星尘。所有人都在欢笑、聊天,热闹的氛围中,只有他的星尘一个人孤零零地伏在桌子上,在角落里形成一道暗影,那么小小的一团。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去看她。
她好像非常疲倦,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也能睡得这么沉,眼睛上有明显的青影,不知道坐了多久的车。他知道她坐车时间长了以后会晕车。从S市到B市,她为他奔波了那么久。
他将她的手轻轻抬起,握在手心里轻轻吻了一下。
陆星尘是被一个孩子的哭泣声吵醒的。
初醒来的视线里,窗外霓虹团成一片模糊的光亮。胳膊都麻了,她起身用手揉了揉,疼得她直吸气。然后,一只手接替了她的手,帮她按摩酸麻的胳膊。
她蓦然抬头看去,周屿光在她身边不到半米的距离,一只手扶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帮她按摩。
一瞬间,她所有感官都消失了,只有手臂上五个温柔的触点,清晰炽热地留在了她的皮肤上。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他了,他比从前看起来更加冷峻了。好像在生气似的……生气?她揉揉眼睛,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屿光?”
周屿光不理她。
好吧……确实是生气了。
她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车来看他,又在这里等了他这么久,他竟然气她?
陆星尘鼻子一酸,要哭出来了。
周屿光好似察觉到了她的难过,却也没有抬头看她:“委屈了?”
清冷的声音像是能够淌过耳蜗流进心里似的,陆星尘一瞬间就不难过不委屈了,但是还是强闭着嘴。
“那天我去找你,你为什么不理我?”
陆星尘愣住了,他说的这件事情至少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所以这一段时间他不给自己打电话,不回复QQ,还是因为那次见面,为了她的仓皇逃跑而生气?
她总不能回答“因为我自卑”,这种理由,实在难以启齿。
憋了半天,她红着脸说:“那天我尿急……”
过了好久她都不敢抬头看屿光,屿光也没有再说话。他咳了两声:“走吧。”然后帮她拿起了包。
陆星尘跟着他。
楼下就是夜市,很多卖各种小吃、衣服、饰品的小摊位,很多学生围着逛。周屿光和陆星尘一前一后走在人流中。
陆星尘抬头看着他的背影。那么多人中,他最显眼,最好看。她说不出来他哪里特别好,他不是最高的,衣服也是很低调的纯色,可是就是一眼能够锁定住他。
人太多了,陆星尘不一会儿就被人群冲得离他远了一些。
手机在包包里,要是跟丢了就麻烦了,可是人声鼎沸的,她不知道怎么叫住他。
就在这个时候,周屿光回头看她。然后走过来,牵住她的手:“跟着我,不要走散了。”
陆星尘重重点头。
“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饭。”走到学校里面,人才稍微少了一点,周屿光回身问她。
还没等陆星尘说话,就听见一个甜美的声音:“屿光?”
很熟悉,是电话里那个女声。陆星尘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对方看了看周屿光,又看了看陆星尘,然后笑嘻嘻地伸出自己的手:“你好,我是周屿光的同学,苏明娟。刚刚是你打的电话吗?”
陆星尘点点头,握了握她的手,事实上她并不适应这样打招呼。
在她的生活里,随意摆摆手可能是更亲切的方式:“嗯,谢谢你。”
苏明娟抿嘴笑了,眸光在周屿光脸上轻轻滑过:“早点回来,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确定,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给我电话。”
周屿光礼貌但却冷淡地嗯了一声。
苏明娟也不扭捏,拉着同伴就走了。
“饿不饿?”周屿光重复之前的问题。
陆星尘却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满腔的温暖都不见了。苏明娟的眼神,她明白了,宣战一样地志在必得。
那个姑娘有显而易见的聪明、漂亮、强势,是她不能企及的样子。那姑娘与屿光站在一起,真的好配。
“不饿呢,刚刚吃了东西。我只是来看看你,明天就回去了。”陆星尘笑着仰头看他。
听到陆星尘说第二天就回,周屿光也微微冷了脸:“那我送你回去?”
陆星尘胸口漫上窒息的感觉,强忍着心里的酸涩:“好。”
不知道是哪里错了位,所有感觉瞬间变质一样失去了原本的味道,好像怎样做都不对了,除了迅速离开。
陆星尘在回去的路上哭了一路。她的月明星稀,她的晴空万里,在这一个日夜全部颠覆了。她知道了元末的话也许是对的,问题不在周屿光,在她自己。她太敏感、太自卑,越重视对方就越退缩,近乡情怯的心情。
她最爱的家,没有了;她最亲近的艾琳,走远了。
失去的痛苦太过刻骨铭心,她不敢伸手去要了。所有的爱、被爱,都成了奢望,月亮一样挂在天幕上。
本来追爱行动以失败告终已经够惨了,可是她一下火车就遇到小偷逃跑被撞翻是怎么回事?尾椎痛得不行,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敢过来扶她。车站的工作人员围着她问长问短,可是耳朵里嗡嗡响。
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抱起来,她懵懂抬头,惊愕地嘟囔了一声:“教官……”
连城站在病床前,看着趴在床上休息的陆星尘,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运气。那个逃跑的不是个小偷,是个毒贩,由于上面的命令,他们配合公安机关进行跨省追捕。
抓毒贩的时候,连城被踹了两脚,都毫发无伤。她一个路人甲却被撞得需要照个片子检查一下尾椎……
“你怎么样?”男人冷淡的声音响起。
陆星尘突然嗷嗷哭了起来。她本来就不是忍耐力很好的小姑娘,连着两天的疲倦,不敢靠近周屿光的绝望,继而被意外撞伤,所有委屈都化作了汹涌的眼泪。
连城简直被吓了一跳,惊讶以后就是好笑。
这个小姑娘简直不停地在刷新她在他心里的印象。
她执拗地与他对抗,要进行采访任务;从军营跑出去找朋友,没有找到,失魂落魄地难过;这会儿受了点伤,就这么哇哇大哭,真是娇气。
可是这点娇气,让他察觉到她与自己的不同。
身为一个军人,他的世界太硬朗了。突然出现了一个这样柔软、脆弱、娃娃一样漂亮但是会哭的小姑娘,他开始感兴趣了。
虽然他还不明确目标,但是目前他觉得自己可以对她多一点忍耐。
“别哭了。”他把纸巾盒扔到病床边上,像命令士兵一样发出指令。
陆星尘被纸巾盒砸到了手,一种被训斥的感觉袭来……她哭得更大声了。
一个护士敲了敲门,一脸严肃地警告面前穿着军装的高大男人:“哄哄你女朋友,让她不要哭了,医院里还有其他病人呢。”说完,咣的一声拉上了门。
连城紧紧皱眉,他没办法了。
他最擅长的就是下达命令。但是这个“士兵”明显并不听话。半天,他倒了一杯清水递到她身边:“喝。”
陆星尘一愣,她哭得好渴。加上之前一直坐火车也不敢多喝水。不跟自己作对,她抽抽噎噎地把水杯接过来,秀气地一口一口喝掉。
连城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
哪知道,陆星尘喝完一整杯水,将水杯不客气地递给了他,深呼吸一下,又号啕大哭起来。
这么多年的委屈,似乎一下子全部爆发出来。原来经年之前,它非退却,而是蛰伏。所有她以为已经过去的事情,已经战胜的过往,全部都席卷而来,因为她的毫无防备而轻易击溃她。
连城不懂她的心事,只能静静坐在一边看着她哭,偶尔给她倒一杯水。
病房门锁住了,有人敲门也没有人应。既然想哭,就让她哭好了,也没听说有什么病因为听了哭声会怎么样的。
直到陆星尘哭得睡着了,连城才将房门打开。
门外是黑着脸的护士长,她头疼地看着连城:“城城……”
连城的脸上闪过尴尬的神色:“姐姐。”他真的忘了姐姐连玉在这边工作。
护士长探了探头:“女朋友?”也不听连城解释,她直接说道,“我不计较你今天影响了这边至少四个病房的病人休息,但是下周奶奶生日,你一定要带她回来。”
话落,直接离开了……
连城头疼地给了墙壁一拳,咚的一声。
于是陆星尘在醒来的时候,看到连城教官坐在病床旁边,等着她醒来。一点看不出来他熬夜的痕迹,精神很好,眼神明亮。
“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下周五晚上,假装我女朋友出席我奶奶的生日会。到时候我会提前给你电话。我队里还有事,先走了,我的电话已经存在了你的手机里。”没等星尘反应过来,他拎着包就走了……
走到门外,关好门,他才呼出一口气。这叫先发制人来着。
他虽然与陆星尘还不是很熟,但是对她的性格却已经通过几次照面有了几分了解。这种情况下,即使是她来不及拒绝,到时候也会因没办法拒绝而陪他出席的。
陆星尘懵懂地捂着脸,完全搞不清楚是为什么。
片子拍出来了,尾椎骨没大碍,但是有轻微的错位。慢慢能好,只是不能再摔到,以及不能骑自行车、常坐,需以保养为主。
陆星尘对这个医院的护士们印象极好,尤其是护士长,一天来看她几次。直到元末知道这件事情来接她回去,护士长还一直叮嘱她要注意什么。建立了良好的革命友谊以后,陆星尘承诺过一段时间会回来看望她的。护士长满意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