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从阮惜提出白楚月有可能爱上容肆的观点后,容肆就再也没去找过白楚月,当然也不去事务所上班,整天窝在家里不出门,时不时还叹口气,状态很颓废。阮惜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装着孕妇,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幸福生活。
就这么约莫过了一个星期,容肆收到一份请帖,是穆茹乐的父亲穆凯德派人送来的,请帖的大意是:几天后是穆凯德五十岁生日,生日宴在穆宅举办,请容太太及容大少赏脸光临云云。
容太太佘羽琼不在家,容肆自作主张留下了请帖,一个人拿着那张请帖在阳台上站了好久,到了晚上才喃喃对阮惜说:“白家和穆家也有些交情,这个宴会楚月可能也会去。”
“那你去不去?”阮惜正坐在画架前画院子里的猫和打扫庭院的用人。
“去。”容肆咬了咬牙,“我受够了现在这种不清不楚的状态,必须当面跟她说清楚。”
“那我也去。”阮惜抬头。
“也好。”容肆蹲在画架旁玩颜料盒子,将好多颜色倒在一起,调成一个古怪的颜色,“陈先生估计也会去,你们也好久没见面了吧?”
阮惜没再说话。她当然知道陈夙愿会去,穆茹乐那么喜欢他,怎么可能不趁这个机会将他介绍给家里人。
而她也是有私心的,自从那一次从周董口中得知穆凯德是陈宁生偷盗国宝案的证人之一就一直想要见见他,亲口问个明白,可是一直没有机会。这一次难得能跟穆凯德近距离接触,她当然不能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她万分不想见陈夙愿,可是为了弄清楚宁生爸爸的事,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一想到这些,那种神经性的紧张感再次袭来,不过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厉害了,她这一次没有呕吐,只是微微喘了几口粗气,很容易就将这种不适感压了下去。
也许时间真的能治疗一切伤痛,不管你当初是怎样地痛苦,怎样地
死去活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慢慢恢复平静。没有死去,只好重新再活过来。
宴会定在周六的晚上,容肆带阮惜将几天前订好的礼服取回来,阮惜换好衣服,将头发绾在脑后,戴了个简单的发饰,配上剪裁优良的合体小礼服,看起来既优雅又大方。而为了让自己的万年萝莉脸看起来没那么稚气,她还化了淡妆。等她收拾好走下楼梯的时候,等在下面的容肆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然后上前吻了吻她的手背。
“大概十年前我就在幻想这个画面。”容肆的笑容很漂亮,如此仔细看的话,他的眼睛跟阮惜的很像,都带着一些狡黠的天真,“你像个公主一样从楼梯上走下来,而我紧紧牵着你的手,带你参加宴会,替你挡开那些窥视你美色的臭男人。”
“容肆,我是你的闺密,你泡妞的那套说辞不要用在我身上。”阮惜皱了皱眉,抽回自己的手,“否则我就跟你绝交。”
“遵命,我的公主。”容肆嘻嘻哈哈,拉着阮惜的手就出门去了。
穆凯德的家在清水区一处别墅群里,等到了地方,阮惜才发现,这里她很熟悉,因为这里离陈宁生的旧宅只隔了两条街,路的两旁种了陈家门口也有的栀子花。栀子花的花期已经过了,但是还有一些未凋零的白色花朵在枝头上犹自暗送幽香。
阮惜看着栀子花沉默了一下,然后跟在容肆身后进了穆宅。
穆宅不算很大,至少跟容家大宅没法比,只是院子里花草繁茂,房子旁边有别致的小亭子临水而建,也很幽静雅致。
院子和大厅布置一新。穆凯德是比较西式的画家,所以他的家里也充满了西方文艺的气息,雕刻着文艺复兴时期小故事的浮雕的罗马柱旋转而上,水晶吊顶如繁星般璀璨,精致考究的长桌上摆放着烛台和各种精致的小点心,穿着得体的客人们端着高脚杯优雅地与或熟悉或陌生的人碰杯。
容肆牵着阮惜的手刚走进大厅,穆凯德就远远迎了过来。
“小肆,好久不见了,怎么你妈妈没跟你一起来吗?”穆凯德是个很健硕的中年男人,留着一把大胡子,笑起来像圣诞老人一样慈祥。他说着看了阮惜一眼,显得很惊讶,“你是……宁生的女儿,小惜。宁生出事后,就没了你的消息,没想到一直躲在容家。在容家也好,羽琼跟宁生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一定会善待你的。”
穆凯德一脸欣慰,阮惜听他说话才隐约想起来,这个叔叔她似乎见过。是在她刚去陈家的时候,隔着门缝在陈宁生的画室里见过,陈宁生和他在谈论一些中外名画,气氛很融洽,应该跟陈宁生关系不错,可是为什么会指证陈宁生倒卖国宝呢?
阮惜心事重重,可是眼下到处都是人,也不好问出口,只能勉强笑了笑,打着招呼:“穆叔叔好。”
“穆叔叔,我发现你跟我妈一样,都重女轻男,一看见小惜就把我晾到一边了。”容肆半真半假地闹着别扭,正好掩盖住阮惜神情中的不自然,将穆凯德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啊,冷落小肆了,是我不对,是我不对。”穆凯德呵呵笑着,拍了拍容肆的肩膀,“你妈妈最近好吗?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是不是这阵子疏于走动,把我这个老朋友给忘了?”
容家主母佘羽琼跟陈宁生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而穆凯德从少年时期就是陈宁生的画友,自然跟佘羽琼也很熟悉,就算各自成家后也经常走动往来。陈宁生出事后,两个人大概都心中伤感,就很少见面了。
“哪里敢忘。”容肆笑眯眯地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送到穆凯德面前,“我妈最近只是比较忙,本来想来的,公司又临时有事将她叫了过去,这不还让我带了礼物来赔罪呢。”
那份礼物是个装裱精致的画轴,展开来看竟是浦儒老先生的一幅小画,画的是松柏,画作闲适中透着份淡雅的潇洒之气。这是皇室出身的浦儒先生的一贯特点,也只有他这样出身的名家才有这样的气度。
穆凯德大喜过望,连连称好,客人都不管了,只交代管家好好招待,就自己钻进书房好好欣赏那幅画。
“投其所好,我这礼物送得不错吧?”容肆沾沾自喜,一会儿又咬牙切齿,“不过,浦儒的画着实不便宜,烧钱烧得我肉疼,回去一定找我妈报销。”
阮惜看着穆凯德离去有些失望,她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呢。
正叹气的时候,远远就看见白楚月挽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胳膊走了进来。容肆看见白楚月眼睛一亮,对阮惜说:“楚月和她爸爸来了,你自己先进去找地方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我一会儿就来。”然后故作轻松地朝白楚月的方向走。只不过白楚月看他过来,跟中年男人低声说了句什么,转身朝外走。容肆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一步不离地跟了过去。
容肆离开,阮惜一个人落了单,就走进大厅,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端了杯调好的鸡尾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没多大一会儿就看见穆茹乐,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正是陈夙愿,只不过两个人似乎并不愉快,在压低声音争吵些什么。
一段时间没看到陈夙愿,他似乎比上次见时略显消瘦,只不过一双眸子依旧清亮,站在人群中自有一番卓尔不群的风雅气度。
阮惜站得离他们太远,听不清两个人在吵什么,只能隐约看到穆茹乐的表情似乎很崩溃,两只手捂住脸,似乎正在哭,引来宾客侧目。为了不引起骚动,陈夙愿皱着眉头将她拉到后面。
通往二楼的楼梯后方是厨房和大厅的侧门,通过那个侧门能够直接来到后院,阮惜看他们走过去,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陈夙愿拉着穆茹乐来到后院的葡萄架下,穆茹乐的哭声渐渐变大,他皱着眉头,忍着怒意劝道:“我一开始就对你说过,事情的真相也许会很残酷,什么都不知道未必不是一种幸福,是你自己太固执,一定要弄清楚,现在真相就摆在面前,你还哭什么?”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不相信,一定是哪里搞错了……”穆茹乐抬起脸时,满脸的眼泪显得十分可怜,哪里还有平日的嚣张跋扈,“我怎么可能是杀人犯的女儿?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杀人犯的女儿?
阮惜一惊。
穆茹乐是杀人犯的女儿?难道穆凯德是杀人犯?
他杀了谁?陈宁生?
是他杀了宁生爸爸?这个骇人的想法让阮惜的大脑一阵轰鸣,有一瞬间的站立不稳。她握紧拳头,努力让自己站稳,继续听他们怎么说。
“那么你就去亲口问问你爸爸,问问他,事情真相是不是就像我调查的那样。”陈夙愿似乎失去了耐心,双手插进西装口袋里,转身想走,却被穆茹乐紧紧抓住。
“我不敢。”穆茹乐抽泣着摇头,“我怕他承认那一切都是真的。”
“那我帮人帮到底,我替你去问,我看见他一个人去书房了,这是个好机会,不过你也要配合我。”陈夙愿回头看她,不容抗拒地嘱咐,“叮嘱你家的用人看住楼梯,任何人都不准上二楼。”
穆茹乐似乎还在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放陈夙愿离开。
陈夙愿走回侧门,躲在一旁的阮惜无处可躲,被撞个正着。两个人四目相撞,有一瞬间的尴尬,阮惜没勇气看他的眼睛,很快低下头去,转身想走。
陈夙愿一把抓住阮惜的胳膊:“你来得正好,跟我走。”
“去哪里?”阮惜下意识地挣扎,“你放开我。”
陈夙愿不理会她的挣扎,紧紧抓着她,语气中带着些许凝重:“你在意的事情,也许很快就有答案了。”
这句话让阮惜停止了挣扎,乖乖跟着陈夙愿的脚步朝前走。她抬头看着前面这个男人的背影,只觉得这个背影还是那样的孤傲挺拔。他似乎知道了什么,没有告诉她,他永远都是这样,搞不懂也看不透,让人厌恶,但会在下一瞬间成为她的依靠。
2.
她跟着他走上二楼,穆凯德的书房在楼梯右边的第二间,书房的门没关,从门缝里能清楚地看到穆凯德正把那幅新得的小画挂在墙上,眯着眼睛静静欣赏,表情满足而享受。那是阮惜十分熟悉的一个表情,陈宁生每次得到心头好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阮惜很喜欢看他这个表情,可惜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陈夙愿敲了敲门,穆凯德头也不回,略有些不耐烦道:“我不是说过不要来打扰我吗?等一会儿宾客到齐舞会开始的时候,我会下去的。”大概是把敲门的人当作是家里的用人了。
“穆大哥。”陈夙愿在门口叫了他一声,然后推开门,“在舞会开始前,我有些事想向您请教。”
穆凯德这才回头,看到是陈夙愿和阮惜,微微愣了下神,随即恢复平日里那种和蔼的笑:“夙愿和小惜啊,什么事?”
陈夙愿拉着阮惜走进书房里,回身关上了门,穆凯德笑了笑,奇怪地问:“什么事这么神秘?”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陈夙愿正色道,“关于我大哥的案件,警察局的案件记录上有记载,您是博物馆里那幅《游园图》的鉴定者,鉴定博物馆里展出的画为赝品,也是您指出那幅赝品为我大哥所作,将警察的视线直接引到我大哥身上。”
穆凯德先是一愣,随后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来找我追问这件事。我当时说的都是实话,即便是现在,我还是会那样说。那幅赝品确实出自宁生之手,不止我,市里的很多专家也都证实了这一点。”
“以您跟大哥的交情,您完全可以不参与鉴定,就算帮不了他,也绝对不会成为他定罪的推手,也不必说什么正义感,您并不是那种可以大义灭亲的人。很多人都知道,穆大画家很护短,家人朋友都是您袒护的对象,甚至对家里的用人也很爱护,别人若是欺负您身边的人,您一定不会饶过他,所以您的人缘一直很好。”陈夙愿接着说,“这样一个爱护朋友的人怎么可能站出来指证自己的好朋友?所以我想也许您有什么把柄落到了别人手上,让您不得不站出来。”
“我自问一生光明磊落,没什么把柄。”穆凯德激动了起来,“我看在宁生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你快出去。”
“等我把话说完。”陈夙愿放开阮惜的手,绕到穆凯德的书桌前,突然转移了话题,“您非常疼爱茹乐,可她并不是您的亲生女儿。”
“你胡说!”穆凯德被激怒了,一掌拍在桌子上,他本来身材就很健硕,手掌又厚,一拍之下,那张颇有些历史的坚固古董桌也不免摇晃了几下,“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我并不是胡说。穆大哥,我是个律师,您以为我如果没有证据会这么冒昧地来找您吗?”陈夙愿面对穆凯德的怒气毫不退让,也许他在法庭上见过了歇斯底里的人,早已练就了一颗不容撼动的坚定内心。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病历的复印件,“这份病历是您和夫人一起去看医生的时候留下的,上面清楚写明了,您和夫人因为一场意外都失去了生育能力。”
穆凯德扫了那张病历一眼,脸色刷白,颤抖着手指着陈夙愿:“这个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先别我是从哪里拿到的,这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茹乐的出身。”陈夙愿将复印件很快收进衣袋里,又掏出另外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中年女人,穿着服务生的制服正在招呼客人,那个制服上的标志很明显,是一家叫做乐乐馆的餐厅,是穆凯德投资的餐厅,“这个女人您应该不陌生吧?”
穆凯德看到照片,瞪着陈夙愿:“你还知道什么?有没有告诉过茹乐?”
陈夙愿不理会他的问题,趁热打铁,厉声质问:“茹乐是这个女人的女儿,这个女人是个杀人犯,入狱前生下女儿被你收养,这就是您的把柄。您爱茹乐,害怕她知道真相会接受不了,所以才被控制,出面指认我大哥。”
阮惜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甚至不敢呼吸。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陈夙愿,冷静、凌厉、步步紧逼,像头盯上猎物的狼,执着又无情,偏又冷静得可怕,每一句话都逼得对手无处可逃。
当然话里的内容也同样震惊她了,她没想到不可一世的穆茹乐也有这样悲惨的身世。
“不是的。”穆凯德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握拳直视着陈夙愿的眼睛,“我爱茹乐没错,我担心她知道真相受不了也没错,可是我绝对不会因为这个出卖朋友。”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是谁逼您出面指证宁生爸爸的?”阮惜终于忍不住走过来扯住了穆凯德的袖子,眼眶里含着泪,悲切地哀求,“穆叔叔,我求求您告诉我,宁生爸爸死后,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他说自己冤枉,要我一定为他洗刷冤屈……穆叔叔,求您了,告诉我真相好不好?”
穆凯德看着阮惜,看着这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却命运多舛的女孩,心中十分不忍,挣扎了很久才终于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的。好吧,我说,没有谁指示,如果说是有人逼我去指证,那么那个逼我的人就是宁生。”
“宁生爸爸?”
“大哥?不可能。”
“是啊,听起来很可笑,谁会逼着别人去指证自己呢?”穆凯德自嘲地笑笑,“当初宁生来找我的时候,我也觉得可笑,以为他是疯了,可是当他不惜拿茹乐的事情为把柄逼我的时候,我知道他是认真的。我有我要保护的人,宁生也有他宁死都要保护的人,我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作了证。后来宁生自杀,我一直都很后悔,早知道他有这样的打算,我宁愿茹乐的事情被天下人知道也不愿意去作那个证,证明那幅画是假的。”
穆凯德说着跌坐在椅子上,两手撑住额头,陷入深深的愧疚中。
陈夙愿和阮惜对看一眼,怎么都无法相信穆凯德的话,可是穆凯德到了现在已经没必要再撒谎了,他们又不得不相信。
可是,陈宁生为什么要将一切线索引到自己身上?他到底要保护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