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太阳似乎特别恶毒,陈慕晴觉得皮肤快要爆裂开来,让她浑身感到一股撕皮裂骨的痛。
陈慕晴赶到医院时,看到叶妈正趴在病床上哭,而叶爸坐在一旁无奈地叹息。而向斯晚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手里握着一封信。
他们都沉默不语,让陈慕晴有点不知所措。
叶爸看了一眼进门的陈慕晴,仅仅只是扫了一下,继续低头抽烟。陈慕晴越过他们,走到向斯晚身边,轻轻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叶茜怎么会不见了?今天不是叶茜要出院的吗?是不是她的脸没恢复好?”
向斯晚缓缓地转过头看她:“脸恢复是没有理想中的好,还是有一些疤的。不过,这不是她离开的原因……”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陈慕晴着急地扫了一眼病床旁边收拾好的行李,叶茜住院的东西已经被完全收拾起来了。“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啊?”
“两个小时前……”向斯晚说,“两个小时前,她脸上的纱布拆掉,虽然没有理想中恢复的好,但靠化妆的话,问题也不是很大。我们都很高兴,她也激动得泪流满面,我不知道她哭到底是因为脸没什么大问题了,还是因为脸上还有一些疤。只是那个时候,我再次向她求婚。她答应了,然后我们便准备收拾行李直接赶往酒店。酒店在就定在医院的附近,这是我原本要给她出院的惊喜,只是没想到……她给了我另外一份‘惊喜’。”
向斯晚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可是陈慕晴却听得心都揪了起来,她轻轻地问;“后来呢?”
“后来,一切收拾妥当准备离开之前,她突然说她要去趟厕所。我便在一旁联系婚礼事宜,等联系好才发现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叶茜还没有回来。等我意识到情况不对去洗手间找她的时候,一个护士便交给了我这个……”向斯晚说着将手中的信递到了陈慕晴手中。
当陈慕晴颤抖着双手接过斯晚手中的信时,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一个无际的深渊里,黑暗将她包裹,让她无法逃离。而在那无尽的深渊下面,还有一个叶茜。将叶茜推下去的人,还是她自己。
斯晚,我走了。你不用找我,我只是想暂时离开这里,去另一个陌生的地方看一看。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并不是真心的,对吧。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给我机会让我爱你。其实那天在听到凌怡心说你爱的人不是我而你没有反驳的时候,我就已然打定了主意离开。只是不想出了这个意外,耽误了这么多时间。但是我其实是很感激那个伤害我的人的,如果不是她,可能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亲耳听到你对我求婚。这样的画面,从来都只有在我的梦中才会实现。我知道,这段日子将是我这一生最珍贵的财富。斯晚,真的很感谢你曾出现在我的生命中,遇到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即使花光所有好运,我也从不后悔,即使我从未真正得到过你。
我知道爱一个人的滋味,更知道爱而不得的痛苦,我理解你,所以我愿意放手。我想,经历过这么多,我应该是知足的。有你的吻,有你为了我担心,还有你的誓言。这些,对我而言,就够了。
就我们的关系就到这里吧,到这里刚刚好,不长,也不算短。它足够让我一辈子怀念。
不管怎么样,你要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我一定是最渴望看到你幸福的人。我希望你能像我一样勇敢一些,你应该告诉慕晴,你爱她,爱一个人,没有什么丢人的。
另外帮我转告慕晴,请她不要自责,我离开绝对不是因为她。她仍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不用找我,我会去另一个城市好好生活,期待我的下一场邂逅。
再见,斯晚,我的爱。
读完信,陈慕晴已然泣不成声。
她握着那张信纸沉默良久,全身像被抽空一般愣愣地呆在原地。过了半晌她突然掏出手机,正要打的时候向斯晚已经打断她:“没用的,我已经打过了。”
果然,叶茜的手机已经关了机。
陈慕晴缓缓地走到叶爸和叶妈面前,突然跪倒在地,她的声音哽咽:“叔叔阿姨,都是我不好,叶茜才冒然离开,你们……”
“慕晴,快起来。”叶爸扶起她,打断她,“你不要这样子。虽然叶茜这孩子从小任性,但是我相信这孩子不会做傻事的,她应该不是一时冲动才离开,没事的,等她散心回来就好了……”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说着说着他也突然哽咽起来。
叶爸看着泪流满面的陈慕晴,又看了斯晚一眼,终于还是叹息着带叶妈离开:“慕晴呀,你们都要好好的,好好的……”
“叔叔,等叶茜有消息,麻烦你第一个告诉我,好吗?”
叶爸只是停了一下脚步,然后继续前行。
叶爸叶妈离开之后,陈慕晴才敢去看向斯晚,他依旧望着窗外,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是忽然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从医院里出来以后,他们就那样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时光仿佛忽略了他们,直到在一处酒店,向斯晚才停下脚步。
那个酒店张灯结彩,糖果色的气球挂满大厅,大红幕上有心形圈起一个大大的喜字,每张桌子都普着洁面的桌布,桌子上放有干净的杯子和开成极艳的红玫瑰,整个酒店处处透露着喜气洋洋的气氛,唯一遗憾的是,除了三五走动的服务员,却没有一个客人。
明明是一场婚宴,却没有新郎,也没有新娘,就连双方的亲友团都没有。
陈慕晴看着酒店电视墙上打过的大字:“恭贺新郎向斯晚、新娘叶茜喜结良缘,百年好合!”心里忽然一阵心酸。
陈慕晴看着斯晚平静的表情望着大厅上那个异常醒目的喜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们谁都没有提及关于叶茜在信说的“我希望你能像我一样勇敢一些,你应该告诉慕晴,你爱她,爱一个人,没有什么丢人的”。那件事像是他们之间的禁忌一样,被他们自动屏蔽。
一直过了很久,陈慕晴才开口:“斯晚,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John Moores荣誉赛很快就要开始了,我会认真备赛,可能要忙一段时间了。”向斯晚的声音依然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陈慕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只是静静地点头:“嗯。”
然后,他们又沉默了。
那是第一次,他们两个无话不说的好哥们,第一次觉得沉默很尴尬。他们就那样站在那里,看到酒店服务员一点一点地将桌杯收拾好,将气球摘去,将喜字撤掉……一直到服务员赶他们离开,他们都没有动。
他们不愿意离开,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果他们各自离开了,这将是一场无声的分别。
那几天,小美对陈慕晴的评价是丢魂。陈慕晴虽然在上班,但她不是丢三落四就是填错文件。小美不知道,陈慕晴是真的丢了魂。
那天和向斯晚分开之后,陈慕晴一直忘不掉向斯晚对她说的话,他对着她微笑,轻轻地说:“慕晴,叶茜的离开你不要有心理压力,那些话只是她一相情愿的以为,我们还是好哥们,对吧?”
然后,他还没等慕晴回答便走了。
这几天,陈慕晴一直回忆和向斯晚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他们第一次的相遇,他们在小巷口的路灯下相依取暖,他们从初中到大学在一起玩的种种场面,还有向斯晚在她和顾召南恋爱一个月突然去法国又在她失恋的时候突然回来……
所有人都告诉她向斯晚真正爱的人是她,好像全天下就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
她知道出了叶茜这样的事,他们根本不可能再做好哥们,虽然有时候她在发呆的时候会想掏出手机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想要给他打一个电话喊他一起出来喝酒,可是手机拿在手上,她就再也没有勇气去拨了。
那是陈慕晴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孤独。没有人知道叶茜去了哪儿,也没有人知道向斯晚是不是真的在忙着筹备全国青年艺术节的绘画,她知道,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她,将她遗弃在这个荒凉的城市,一个人苦苦挣扎。
听说凌怡心被送去国外的时候,陈慕晴其实有些意外的。其实她是有些恨凌怡心的,因为她的出现,打破了她原本安定平静的生活,让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扭转。
她只是想拼命地忙工作,好让那一切都当成一个梦,虽然她忙得虎头蛇尾,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
事实上,除了她在忙以外,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忙,小美以前常常会跑来找她闲聊,现在一天最多见一次面。夏末也很忙,据小美的小道消息他现在正忙着安排公司的年度酒会。而她才发现她上班几天以来,根本没发现顾召南的身影。向小美打听以后才知道,自从几天前他请假离开之后,就一直没有来上班。
想起顾召南,陈慕晴忽然想起了胡晓,那天她在她面前无助的哭泣,就像她无数个深夜里痛苦的样子一样。她们都是渴望得到爱的人女人,所以她们看起来那么相像。
不过,在陈慕晴眼里,显然胡晓比她幸运多了。至少,顾召南现在是她的。如果不是小美告诉她那个消息的话,也许她都以为顾召南消失这么多天都已经和胡晓结婚了。
但显然,她错了。顾召南没有和胡晓结婚,而且这辈子,他们都不可能会结婚。胡晓兑现了她对陈慕晴说的话:“我会把他还给你。”
她真的将顾召南还给了陈慕晴,因为,她死了。
小美突然跑到陈慕晴面前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手舞足蹈异常兴奋的,她说:“慕晴慕晴,告诉你个好消息,顾经理马上就又是你的了。你知道吗,那个抢走顾经理的胡晓,她死了,哈哈,报应!活该呀!抢别人的男朋友,注定没有好下场,哼……”
陈慕晴怔怔地看着面前手舞足蹈的小美,不可思议地皱着眉头:“你说什么,胡晓死了?”
“是啊是啊,慕晴,你没听错。胡晓真的是死了,你的情敌挂了!听说她一直有病,好像是什么癌症,反正早就会死的……哈哈,听到这个好消息是不是很兴奋啊?傻了吧?”
陈慕晴愣在原地,一瞬间她好像听不到了任何声间一样,她的脑活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回荡:胡晓死了,她死了……
陈慕晴赶到胡晓的墓地时,葬礼已经结束。人几乎都已经走了光了,除了一个人,那是顾召南。
墓地还放着鲜艳的白菊花,陈慕晴将手中的黄菊花放在胡晓的墓碑前面时,才敢确定那里面躺的真的是胡晓。
顾召南也看到了她,但是他们都没有说话。
他穿着深黑色的西装,眼神空洞无光,样子也很憔悴。陈慕晴站在他的旁边,看他深情凝视着墓碑上胡晓的照片,胡晓笑得灿若桃花,却永远凝固在那里。时光在他们的静默中悄悄流逝,陈慕晴忽然发现顾召南没有哭,他的目光平静如水,就像斯晚在叶茜离开时的上光一样,他们都平静得让人心里有些不安。
在回去的路上,顾召南依旧沉默不语,阳光洒在他们的面前的路上,有轻微的风吹来。
一直到走出墓园,顾召南才开口说,“慕晴,你怎么来了?”
其实陈慕晴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完小美的话以后执意要来,她只是忽然想到了胡晓那晚在酒吧里哭泣的模样,就像一个被人遗弃在深渊孤依无助的孩子,她曾经深知那种滋味,所以她来了。
不过她不知道那晚胡晓是趁着顾召南熟睡偷偷溜出医院的,她知道她的时日无多,她拔掉手中的仪器,穿行在寂静的夜里只有风的走廊,她不想就那样死在病床上。只是她没想到她会在酒吧里遇到陈慕晴,也许真的是报应吧,她以死要挟从陈慕晴身边又夺回了顾召南,却无论如何也夺不回顾召南的心了。
“胡晓在离开前找过我……”陈慕晴怔怔地望着顾召南说,“你……没事吧?”
顾召南扭过头,轻轻地说:“慕晴,“我以为你会恨我……”
陈慕晴看着他,没有说话。其实她不是没有恨过他,在他刚离开她的时候,可是现在,她想告诉他,她不恨了,因为……不爱了。
可是那句话她终究没有说出口。她只是轻轻地问:“胡晓是怎么死的?怎么会这么突然?”
“其实并不突然,她得了骨癌晚期。”顾召南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甚至准备随时去死,只是我没想到……”
“只是你没想到她在临死之前最舍不得的人是你。”陈慕晴接过他的话,“其实胡晓都告诉我了,她当初离开你根本就是身不由己……”
“慕晴,”顾召南也打断她,他深情地看着她,“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我不该说这个……但是,当初离开你,我也是身不由己,我是曾经爱过胡晓,可是后来,我爱你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我之所以又回到她身边,只是出于责任,是责任,不是爱,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召南说完紧紧地拉住陈慕晴的手,渴望地看着她。
可是陈慕晴却轻轻地抽开她的手,看他:“召南,你不觉得在胡晓的墓碑前说这样的话,太残忍了吗?”
“我……”
“你知道吗?”陈慕晴打断他,“刚和你分开的时候,我夜不能寐,觉得自己不能活了,每次看到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心如刀绞。可是慢慢地……慢慢地,那种痛在我身体上、心上好像越来越弱。在胡晓和我说起你们的故事那晚,那种痛,终于彻底在我身上消失。我知道,我不痛了,是因为不爱了。所以,召南,大概这真的就是命……”
“慕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
陈慕晴再次打断他:“召南,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爱过你,我不否认。但,那只是爱过……”
说完,她抬头望他。
她是真的爱过他,可是她知道,那只是以前,在那种他给她的痛逐渐在身上消失的时候,她就明白,在刚被他抛弃的时候她撕心裂肺的难过,不过只是不甘。不甘被莫名其妙地抛弃,不甘曾经喜欢的人突然不喜欢自己了。而在那种不甘被生活磨灭时,她也就明白了,不甘,不是爱。
但显然现在不甘的是顾召南,他哽咽着问她:“慕晴,我们……真的不可能了吗?”
她没有回答,那沉默的风声已经给了他答案。
陈慕晴不知道为什么在和顾召南分别的时候,会来到以前顾召南在学校附近租住的房子。她只是坐在出租上怔怔地发呆,让司机随便开开。
这是一个有她欢乐和泪水的城市,这是一个她很快便要离开的城市,她只是想在最后的时间,好好看看它。
然后,她便意外地看到那个小区的名字。
她让司机停车,蹒跚走向顾召南租住的那个房子。其实从上次顾召南要走房子的钥匙以后,她也曾经一个人来过这里,但是没等到她走到那个房子,在小区的大门她就停下了脚步。
她不敢。
但是这一次,她径直朝那个房子走去。
小区里种满了栀子花,开得特别好看。她深呼了一口气,朝房子奔去。房门紧锁,可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伸手在门缝中摸了摸,她没想到那个钥匙真的在那。
这个房间一直就只有一把钥匙,顾召南虽然将钥匙交由她保管,在读书的时候,他们却很少同时出现在这里。有时候顾召南有事过来又没办法立马将钥匙还给她的时候,他便将钥匙藏在门缝里。当时她还说顾召南防盗意识太差,可是顾召南却呆呆地说:“这个房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你才是我最珍贵的。”
当时陈慕晴感动得哭了一脸泪花。
打开门以后,她就闻到一股霉味。顾召南应该也好久没来这里了吧。想来他们分开也有半年光景。
原来一恍就过了半年。
她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突然鼻子就酸了。
那个床单是她和他一起去超市时她亲自选的,她对他说:“你就睡白色的,看着干净。”可是他不同意,他说:“那不是弄得跟个宾馆似的,总有一种嫖客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