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①之以谋而观其识，告之以祸而观其勇，临之以利而观其廉，期②之以事而观其信。知人任人，不外是矣。
① 咨：询问。
② 期：约定。
考察一个人，可以询问计谋来观察他的见识，告诉他灾祸即将到来以观察他的勇气，用利益引诱他来观察他是否廉洁，约定一件事来观察他是否守信。了解和任用一个人，不外乎这些方面。
惟诚信之至，可以救欺诈之穷①。欺一事，不能欺之事事；欺一时，不能欺之后时。不可不防其欺，不可因欺而灰心于所办之事。所谓贞固②足以干事也。
① 穷：极，达到极点。
② 贞固：坚守正道，坚定不移。
只有诚信到极致，才能挽救欺诈最严重的弊端。可以在一件事上欺骗别人，但不可能在事事都能欺骗别人；可以欺骗人一时，但不可能欺骗人一世。我们不能不防备别人的欺骗，但也不能因为别人的欺骗就对所做的事情灰心。正可谓只有坚守正道才能把事情做好。
人心思乱①，不自今日始，亦不自今日止。除日日练兵，人人讲武，别无补救之方。练一日得一日之力，练一人得一人之力。
① 人心思乱：人们不安于现状，想着造反作乱。
人心思乱，不是从今天开始的，也不会到今天就停止。除了每天坚持练兵，每个人操练武艺，再也没有其他补救的办法。多练一天就会增加一天的力量，多练一个人就会增加一个人的力量。
心志①不苦，患难未尝，则智慧钝而胆力怯。
① 心志：意志，心性。
一个人心志不经历磨炼，不知道苦难的滋味，才智就会枯竭，勇气也会消退。
尘埃①之中，何地无才？何才不可策用？
① 尘埃：尘世。
在这个世界上，哪里没有人才？哪样的人才不能被任用？
用绅士①总在平日接见时专心致志，详为谈论，讲究一切，察其为人如何，用其所长，弃其所短。
① 绅士：指地方上有势力的地主或退职的官僚。
任用绅士，要在平时与他会见时专心致志，详细谈论，注重所有的东西，观察他为人处事怎样，仍用他的长处，舍弃他的短处。
军旅之际，非以身先之劳之，事必无补。古今名将，不仅才略异众，亦且精力过人。
行军打仗时，将帅如果不能身先士卒，战事必定不能取得胜利。自古以来的名将，不仅才干谋略超出常人，而且精力也超出常人。
吾辈均是好汉，未必能担当艰巨①。而当此艰巨，即欲辞避，亦有所不能。
① 艰巨：重任。
我们这些人都是好汉，但未必能肩负起挽救时局的重任。然而面对这艰难紧急的局势，我们即使想要逃避，也是不可能的。
得一正士①，可抵十万金。天下事所以败坏，则正气不伸而伪士②得志也。
① 正士：高尚正直的人。
② 伪士：虚伪奸诈的小人。
得到一个高尚正直的人，可以抵得上十万金。国家大事之所以败坏到这种程度，就是因为正气得不到伸张而虚伪的小人得志。
有不可战之将，无不可战之兵；有可胜不可败之将，无必胜必不胜之兵。
只有不能打仗的将帅，没有不能打仗的士兵；只有战无不胜的将帅，没有每战必胜或必败的士兵。
智虑①生于精神，精神生于安静。
① 智虑：智慧。
智慧从精神中产生，精神从宁静的内心中产生。
夫战，勇气也，当以节宣①、蓄养、提振②为要；又阴事③也，当以固塞④、坚忍、蛰伏为事。启超按：此三河败后⑤惩创⑥之言也。
① 节宣：裁制加以调适，使气不散漫，不壅闭。
② 提振：激励振奋。
③ 阴事：机密的事情。
④ 固塞：坚固守御。
⑤ 三河败后：1858年（咸丰八年）11月，湘军精锐李续宾部6000人进攻安徽三河镇（今属肥西县），被优势太平军包围全歼。三河镇之败对曾国藩和湘军的打击非常沉重，曾国藩因此哀叹：“三河之败，歼我湘人殆近六千，不特大局顿坏，而吾邑士气亦为不扬。”胡林翼也哀叹：“三河溃败之后，元气尽伤，四年纠合之精锐，覆于一旦，而且敢战之才，明达足智之士，亦凋丧殆尽。”
⑥ 惩创：惩戒，警戒。
打仗，靠的是勇气，关键在于节制调适、养精蓄锐、激励振奋；打仗又是机密难测的事，重在坚固守御、坚毅忍耐、潜伏隐蔽。启超按：这是在三河镇战败之后的惩戒之言。
乱天下者，不在盗贼，而在无人才。人才不出，以居人上者不知求耳。
祸乱天下的不是盗贼，是因为没有人才。人才没有被发现，是因为身居上位的人不知道求取。
人才随取才者之分量①而生，亦视用才者之轻重而至。
① 分量：水平。
人才能否出现取决于选拔人才之人的水平，人才能否到来也取决于使用人才者重视的程度。
求贤如相马。今使万马为群，中有千里马而人不识；即识之矣，狃于驽骀①之便安②。则千里马亦且自悲。
① 驽骀[tái] ：劣马。
② 便安：便利安适。
求取贤才跟相马一样。现在把上万匹马放在一起，其中即使有千里马，也没人能认出；既使认出了，也满足于驱使容易驾驭的劣马。千里马也只能自鸣自悲。
圣贤不可必得，必以志气、节操为主。孔孟之训，注意狂狷①。狂是气，狷是节，有气节则本根已植，长短高下，均无不宜也。
① 狂狷：豪放而又守着一定的秩序，不超越一定的规矩。
成为圣贤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必定要修持自己的志气和节操。孔子和孟子教导我们要重视狂狷。所谓的狂是志气，狷是节操，有了志气节操，一个人好的根基就确定了，其他方面纵然有高低优劣，但无碍于成就一番事业。
德必不孤，德亦必不可孤。
有德之人必定不孤独，有德也必定不会被孤立。
欲救全①人，须使之先有忌惮之心。
① 救全：给予救助使安全。
想救助一个人，必须先让他有畏惧之心。
吾儒任事，只尽吾义分之所能为，以求衷①诸理之至是。不必故拂②乎人情而任劳任怨③，究无所容其瞻顾④之思。
① 衷：符合。
② 拂：违背。
③ 任劳任怨：吃苦招怨。
④ 瞻顾：思前想后，指办事考虑全面周到。
我们儒者做事情，只需要把我们分内和道义上的事情做好，以求合情合理。不需要有意违背人之常情而做一些无法做到的事，那样做总会有疏漏。
人才因磨炼而成，总须志气胜人乃有长进。成败原难逆料，不足以定人才。
人才是经过磨炼而成的，必须在志气方面胜过常人才有进步。成功与失败原本就是难以预测的，不能以一时的成败来评定一个人是不是人才。
兵可挫，气不可挫。气可偶挫，而志终不可挫。
可以打败仗，但不能丧失斗志。即使偶尔缺乏斗志，意志也一定不能屈服。
大抵兵事，另有一种人物，文而近史①，武而近侠②，皆非能兵者。
① 史：矫饰，浮夸。
② 侠：粗暴强悍。
大致说来，带兵打仗需要一种特别的人才，有文才但近于矫饰浮夸的人，有武力但粗暴强猛的人，都不是能带兵打仗的人。
军事之要，必有所忌乃能有所济，必有所舍乃能有所全。
用兵的要领，必须有所顾忌才能有所成就，必须有所舍弃才能有所收获。
将以气为主，以志为帅。专尚驯谨①之人，则久而必惰；专求悍鸷②之士，则久而必骄。兵事毕竟归于豪杰一流，气不盛者，遇事而气先摄③，而目先逃，而心先捣④。平时一一秉承奉令唯谨⑤，临大难而中无主，其识力⑥既钝，其胆力必减，固可忧之大矣。
① 驯谨：顺从谨慎。
② 悍鸷[zhì]：凶猛暴戾。
③ 摄：古同“慑”，害怕。
④ 捣：乱。
⑤ 奉令唯谨：小心谨慎地遵守命令，不敢稍有违背。奉，敬受。
⑥ 识力：见识。
带兵打仗，应该以士气为主，以意志为帅。一味任用顺从而谨小慎微的人，长久下去，士气必定懈怠；一味任用勇猛暴戾的人，长久下去，士兵必定强横骄纵。带兵打仗需要的是才智勇力都出众的人，胆气不足，遇到事情就会畏缩，不战自乱。平时对上级唯唯诺诺，遇到大的危机就六神无主，对事物的识别和判断力下降，胆量气魄也必定慢慢缺失，用这样的人实在让人担心。
夫人才因求才者之志识①而生，亦由用才者之分量而出。用人如用马，得千里马而不识，识矣而不能胜其力，则且②乐驽骀之便安，而斥骐骥③之伟俊矣。朱子云：是真虎，必有风。然则虎不啸，非风之不从也。所愧在此，所惧在此。
① 志识：见识。
② 则且：姑且。
③ 骐骥[qí jì]：千里马。
有没有人才，要看用人者的见识，同时也看用人者重视的程度。用人就像用马，得到千里马却不能辨别，辨别出千里马却不能很好地使用，反倒满足于劣马的容易驾驭，而指责千里马的卓异壮美。朱熹说：真是猛虎，吼叫时必然有风相随。然而，风不起，在于猛虎不吼，而不在于风不相随。作为一个用人者，我感到愧疚的在这个地方，感到畏惧的也在这个地方。
爱人之道，以严为主，宽则心弛而气浮。
爱护人，就应该严格要求，太过宽松就容易让人懈怠浮躁。
举人①不能不破格。破格则须循名核实②，否则人即无言，而我心先愧矣。
① 破格：打破常规。
② 循名核实：根据名称或名义去查找实际内容，使其名实相符。
举荐人才不要不打破常规。如果要打破常规，必须先认真考察他是否真的名副其实，否则，即使别人不说什么，自己就应该先感到愧疚了。
避嫌怨①者未必得，不避嫌怨者未必失。
① 嫌怨：仇怨。
有意躲避怨恨嫌隙未必能躲得了，不避讳怨恨嫌隙未必真会惹上仇怨。
凡奇谋至计①，总在平实处。如布帛菽粟②之类，愈近浅易，愈广大而精微③也。
① 至计：最好的计策。
② 布帛菽[shū]粟：这些都是生活必需品，用来比喻极平常而又不可缺少的东西。帛，丝织品的总称；菽，豆类的总称；粟，小米，泛指粮食。
③ 精微：精深微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