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一会,纸窗下方出现了一个影子,一只湿手指轻轻捅破了纸窗,悄无声息地,从纸窗破洞外伸进来一个小竹管,突然,竹管里嗖嗖嗖连续喷出一串银针,密密麻麻,全部击中床上被子,王爷发现,那被子已被有意卷成人状,在夜色中极像有人躺卧。
一会儿,窗外人影消失,道士微笑着说:“王爷,我们下去吧。”
两人纵身跳下,道士燃起烛光,走向床前,将被子展开来,里面竟然有一块烧肉,而这时烧肉上插满了毒针,烧肉已经染成一片乌黑。
“此人是谁?”王爷大骇,王府之内竟然潜伏如此恶毒之人,王爷又惊又怒,咬牙切齿地说:“我非把此人扒了皮不可。”
“王爷差矣,此人不但不可杀之,反而要善待之,否则,打草惊蛇,王府上下性命可忧啊。”
王爷越发莫明其妙,扯着道士衣袖说:“道长快快将真相道来。”
“王爷,详情现在来不及说了,今晚还有许多要紧之事,请王爷随我一起去办,办完这些事情,我自然会将真相告诉王爷。”
“什么要紧之事?”
“王爷,欲杀我之人是刘长天,他明天如果见我未死,定然会起疑心,所以,王爷现在要与我合演一出戏,我们潜回王爷房中,再一起大声笑谈出来,然后叫出众人,在前院比试一套太极拳,热闹热闹,这样刘长天就认为我并不在房中,而是和王爷谈话去了,他见杀我不成,房内又留下了毒针,他要灭迹,肯定会在我们比试太极拳的时候来放火,我们且不管他,由他放火便是。”
王爷听了脸上又青又红,“竟然是刘长天,这个酸秀才究竟是何许人?为何要扮成秀才潜入我府?”
“稍后再说,王爷请快快与我出去演戏吧。”
二人出门,爬上房顶,悄悄潜回王爷书房内。然后,房门大开,二人夸张地哈哈大笑,王爷大声喊道:“孙小,快去烫壶酒来,我要和严道长再喝一壶。”
“王爷,酒是不可了,要不,贫道陪你来几趟太极?舒舒身子?”道士大声回应。
“太极?好哇,本王也爱耍太极,这样吧,孙小,去唤石破虎等人过来,大家一起比试比试,点到为止。”
王爷召唤,幕宾们纷纷披衣出来,难得王爷有些雅兴,大家也兴致勃勃。王爷偷偷注意到刘长天看到严道长时表情变了一变。
石破虎不敢与王爷过招,怕自己力大,伤了尊贵之身,于是非要和道士来推手。理由是:“太极拳是你们老道的看家拳,严道长一定擅长,咱只有蛮力,要跟道长学几招。”
道士也不推让,两人就在大家的鼓喝声中拉开了架势。虽然石冲力大,但太极拳的宗旨正是以柔克刚,所谓四两拨千斤,恁是力大,反冲力也就越大,结果是,自己使的力最后全作用到自己身上,相当于自己打自己。不过石破虎也略懂太极精义,他并不怎么使力,一心想找出道士破绽,来个突然一击,好在王爷和众人面前挣个面子。
王爷一会担心道士被石破虎击伤,他知道石破虎的厉害,一会又不时注意人堆里的刘长天。道士反正心无旁骛,专心致志与石破虎纠缠招式。两人在推来推去的过程中,暗暗较着劲,一股无形的推力在两人的手腕间不停转换,这股力量就像一个球形,谁也不用正面去挡这个球,而是巧妙地从力量之球的边沿一侧推回给对方。突然,道士另一只手慢慢垂了下去,中门大开,仿佛是将全身力量聚到另一只手,放弃了中门防守位置,石破虎大喜,在力量之球推回到他这边时,身体一沉,将这股力量往下一托,双掌抵住成上下并排姿势,往道士中门全力一推,这时发现道士的身影突然不见了,暗叫不好,却收不住力气,整个身子被那股力量扯着向前猛冲过去,一把仆倒在地上。
众人哄然叫好,道士忙去扶石破虎,石破虎见他走近,反手一扣,搭上了道士的手腕用力一甩,道士一个翻身,下意识要伸腿踢石冲会池穴,突然心念一动,收住脚,任凭身子结实地摔倒在地上。
众人被这戏剧性的一幕转变大声喝彩,石破虎心里清楚,是道士留了一手,保全了他的面子,于是抱拳道:“道长承让。”
这时候,王爷再回头寻找刘长天时,他已经不见了。
4、
道士房间的火轰轰烧了起来,王府上下乱成一团,所有人急着去救火,火势不算大,顷刻扑灭,王爷也不要求追查起火原因,下令将此屋子拆了重盖。
这番折腾,天已见明,王爷却毫无睡意,留在他心里的疑惑太多太多,他拖了严道士回书房,非要打听清楚来龙去脉。
道士说:“王爷,我想先清楚一件事情,前日府上赵管家找我测字寻物,请问遗失之物是谁的?”
“是本王二妹所失的玉扳指。”
“那么,二姑奶奶是否尚未出阁?”
“正是。”
道士若有所思,皱眉思吟。
“道长,现在可否相告,这个刘长天到底是何许人?道长又是如何发现此人秘密的?”
“好,王爷,我现在就与你道来,你看这个字,”道士走到书案前写个“卜”字,对王爷说:“这是今晚刘长天测自己的字,此字下边加横,是‘上’字,上边加横,是‘下’字,能上能下,上下通达,不是奸细是什么?”
“奸细?哪里来的奸细?刘长天是汉人,不可能是匈奴突厥奸细吧?”王爷甚是意外。
道士摇摇头,再提醒道:“上下通达,王爷的上边是什么?”
“你是说……朝廷?”王爷惊出一身冷汗,赶紧走到窗前,推开张望一下,确定隔墙无耳,又紧紧闭上窗门,大汗淋淋地对道士问:“道长,兹事体大,不可乱猜,仅凭测字,你就能确认么?”
道士笑笑说:“王爷可不信,但不可不防啊。”
王爷联想到今晚刘长天的所为全在道长意料之中,这使他又不能不信,只不过,朝廷如果真的向他派出奸细,说明他已失去了朝廷的信任,身家性命,如今竟然悬在刘长天一张嘴上了,这能不让他心惊胆颤么?
“道长,如今之计,你有何对策?还请道长赐教。”
“王爷,此刘长天非一般人,他如果仅仅是一名奸细,老实潜伏便可,不会冒风险去勾引二姑奶奶,他这么做,肯定有更深意图,这点,我还不清楚。”
“你说什么?这这这,这刘秀才还勾引了本王妹妹?”王爷震怒了,假如刘秀才此刻就在眼前,估计没有人能拦得住他将刘长天生吞活剥。
“恐怕是事实,这件事,王爷可向赵管家打听,他应该耳有所闻。”
王爷猛然拉开房门大喊,“孙小,孙小,去,把赵三给我马上叫过来。”
赵三正入睡一会,听到王爷唤使,披了个袍子就赶来。
“赵三,我问你,二姑奶奶与刘秀才私通,此事你可知道?”
赵三一听扑通就跪下了,连连磕头说:“王爷,小的不知道啊,小的从没见过有这等事情。”
“本王不是问你见过没有,是问你知道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你只管老实说来,不怪罪你。”
赵三心里稍安,见道士在场,心里明白是道士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也就不再有顾虑了,说:“小人的确有耳闻,是二姑奶奶贴身丫环透露的,恐怕确有其事,不过王爷放心,我已嘱咐妥当丫环了,给她天大胆子也不敢再与旁人泄露。”
“知道了,你下去吧。”
赵三唯唯诺诺退了出去,到门口拍拍胸脯定惊,心里却咒骂起道士来,多事的牛鼻子,进府才一天就掀风鼓浪,真后悔向王爷引荐了他,往后还不知这牛鼻子老道折腾些啥出来呢,不过这道士也太神了,竟没有他不知道的事,自己这么暗暗咒骂,要是被他看出来,岂不糟糕?想到这里,赵三不敢再咒,飞似的跑回屋里。
王爷对道士现在是信服得五体投地,“道长,但请赐对策。”
“王爷稍安,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还没摸清刘秀才的底细意图,万勿打草惊蛇,今晚在席上贫道出言相激,点出私情之事,正是为了确认目标,本来也不敢肯定是刘秀才,后来见他神色慌张,悄悄离席,心里便有了七八分,他在贫道房外吹毒针时,我们也没见到他面目,所以才有逼他放火之计,如今,我们可以确认,府中奸细是刘秀才无疑了。”
“只是本王有一事不明,道长何以就认定刘秀才是朝廷奸细?他今晚举动,可能是为了掩盖与二妹私情,恐被道长看穿,所以杀人灭口。”
“王爷想想,一个秀才,何以会使吹管毒针这等江湖下九流阴招,可见他并非秀才身份,那么,为何隐藏身份潜入王府呢?再者,秀才河北口音,怎么会来到云南这偏蛮之地?”
“刘秀才说他是投亲不遇,本王见他诗文甚好,就收留了罢。”
“诗文甚好,何不科举入仕?”
“此理由仍是勉强。”王爷摇摇头,他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受朝廷怀疑,被派了奸细监督。
道士见状,只好抖出铁证来,他从怀里掏出一方小纸条,递给王爷,说:“王爷,府内有奸细,这个,就是我怀疑的缘由。”
王爷接过一看,这是一个细长的白纸,上面一行小字:“滇府安,尚无动。”
“王爷,这是贫道打下的一只信鸽腿上找到的。”道士淡淡地说。
王爷一屁股跌坐在太师椅上,他最不愿意相信的事情终于被确认了,这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王爷,贫道建议,可将二姑奶奶许配与刘长天,既然私情已发生,不如顺水推舟,成其好事。”
“什么?你要本王将妹妹送入虎口?嫁给要陷害本王的狼心狗肺之人么?”王爷怒气冲冲。
道士摆摆手,“王爷勿恼,听贫道给你分析分析,奸细只不过是他的身份,他其实和王爷一样,是受朝廷俸禄,行忠君之事,虽然他的任务是监督王爷,但只要客观真实,不刻意造谣加害王爷,便算正直君子,而刘秀才与二姑奶奶私通,完全属于男女天性,自古偷香窃玉的正人君子不计其数,还引为雅事,王爷不妨细忖一下,与其对立,不如感化,一旦将二姑奶奶许了刘秀才,便是亲戚了,即使王爷有心造反,他也不敢告发,因为诛九族里就要包括他一族,如果现在王爷逞一时意气,将他杀了,朝廷发觉派出去的人已丧命,必然认定王爷要造反,那才是真正黄河水也洗不清了。”
王爷听得频频点头称是,渐渐脸上拨云见日,“道长高见,惭愧惭愧,差点怒气头上坏了大事。”
“既然话已说清,未来的王府姑爷又与贫道结了梁子,贫道也不方便在王府久住了,天色已明,贫道就此告辞。”严道士站起来抱拳一拜。
“啊?”王爷很诧异,“道长要走么?”
“贫道闲云野鹤惯了,不能在一处久居,况且出来云游有些日子了,想回龙虎山谒见师傅,江湖四海,有缘自然能再相会,贫道告辞。”
“那么,道长稍慢一步,本王要赠道长些傍身盘缠。”
“王爷厚意,贫道心领了,出家之人,但求身轻心淡,岂能让金银之物累身?贫道一张矫测之嘴,吃遍四方亦不愁,哈哈哈。”说完飘然而去。
“道长他日云游到云南,一定要来看望本王啊!”王爷依依望着道士背影,不禁长叹可惜可惜。
5、
道士离开王府,一路缓行,没多久,便出了城,投了一家客栈,脱了道袍,换上平常衣裳。刚洗漱完毕,刘秀才一头撞了进来,见他便拜:“伯父救命之恩,受小侄一拜。”
“起来吧,刘长天,你可真是色胆包天,王爷之妹也敢偷,还致其怀孕,我要晚来两月,看你狗头搁哪儿?要不是看在我死去的兄弟面上,真恨不得剐了你,省得给祖宗丢脸。”
“伯父教训得是,不知伯父与王爷商谈结果如何?”刘秀才战战兢兢地问。
“放心吧,你这驸马是当定了,以后王爷处处皆会让你三分,你也别太得意,凡事留个后路,不可生骄横得罪人,赵三爷是我同窗,此事也帮了大忙,是你救命恩人,日后你腾达了,要多照顾他,明白么?”
刘秀才闻言大喜,又跪下连连磕头:“伯父真乃神仙在世,略施小计便救了侄儿和侄孙,侄儿替没出生的侄孙给伯爷爷磕头。”
“磕吧,你这头磕得不冤,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