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南江市郊,一家阴冷的花圈店,破旧的音箱里正咿咿呀呀地放着怪异的歌曲:阴缘船,挂起帆,娶了新娘到西天,西天路途远,坐上阴缘船……这是当地娶阴亲时放的送亲歌,叫《阴缘船》。老人们说,如果未婚男女意外死去,一定得想法娶门阴亲,要不就会家宅不宁。
花圈店老板客气地将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送出门。那人手里抱着一只两尺长的阴缘船——黑色的船舷、蓝色的桅杆、绿色的船帆,像一只怪兽。但冥婚之后,必须要把这船焚化在坟前,以便两人前往幽冥世界。
天色阴沉,路灯渐次亮起。那人朝荒野走去,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很长……1、窖洞焦尸
凌晨两点,南江市刑警大队队长周天沛正在埋头看卷宗,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接起来一听,是刑警队的小刘。
小刘压低声音说:“周队,在郊区尖岭村发现一具无名男尸,被烧焦了,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我已经赶到了现场。”
周天沛心头一凛,“嗯”了一声,说:“保护好现场,我马上就到。”挂了电话,他匆匆洗把脸,开车直奔尖岭村。
焦尸被丢在一个废弃的窖洞里,洞口半堵,砌了两尺高的砖墙。窖洞在距村子较远的一片盐碱地中,四周一片荒凉。因为是深夜,现场并没有被破坏。
发现尸体的是村里一个下夜班的工人。他抄近路从窖场回家,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心里好奇,便循着气味来到窖洞。哪知拿手电一照,竟发现一具焦尸。
洞中还有隐隐的烟气,夹杂着一股汽油味,四周洞壁被熏得焦黑。毫无疑问,这儿就是案发现场。尸体几乎被烧成焦炭,无法辨认出原本面目。凶手焚尸之后,似乎还特意清扫过,所以窑洞里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周天沛皱起了眉头。看来凶手对这一带十分熟悉,找到了一个绝佳的作案场所。如果不是这名工人从窑洞前经过,尸体不知要过多久才被发现。莫非是熟人作案?否则凶手怎么能将死者诓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这时,法医也赶来了。周天沛向小刘要过手电筒,向四周照了照。光柱扫到洞口,他突然发现了一片黑灰,好像是烧过的纸钱!周天沛蹲下身用手一抓,里面居然有没烧尽的绿色纸片和半截蓝色的纸杆。
拿起纸杆,周天沛的心微微一颤——是阴缘船!
死者身上没有留下任何衣物,无法核实身份。不过,法医在尸体腹部发现一枚银质脐环,脐环上镌着两个小字:明记。
2、赌徒马胜利
“明记”是一家刺青店,坐落在江南路的巷子深处,门前的招牌很不起眼。
周天沛敲了很久门,才有一个光头店员睡眼惺松地来开门。周天沛拿出脐环,问是不是他们店里的饰品?店员仔细看看,微微点了点头。周天沛问:“是不是常有人来穿脐环,有男人穿脐环吗?”
那店员一愣,说一般都是时尚女孩穿脐环,不过,去年倒真有一个男人来穿过脐环。他打开角落里的抽屉,拿出一个笔记本,一边翻一边说:“当时我有点儿好奇,一个大男人穿什么脐环?他说交了女朋友,女朋友觉得穿脐环很酷。”正说着,他翻到了那人的电话。
周天沛试着拨过去,电话已经停机。他又打电话给小刘,叫他马上去查查这个号码是谁的。
没多大工夫,小刘就打来电话,说这个号码登记的机主叫马胜利,是两年前买的卡,地址是东四街5号。可这条街去年就被拆了,现在早变成了大马路。
回到局里,小刘又给周天沛送来了马胜利的户籍资料。马胜利父母早亡,三年前结婚,两年前离婚。前妻卢虹是一家合资公司的白领。卢虹半年前在“汇景家园”买了房子,现在的户籍显示,她仍然是独身一人。
晚上八点钟,周天沛来到卢虹的住处。听说前夫被烧死在窑洞里,卢虹微微有些吃惊。她说自己三年前与马胜利偶然相遇,匆匆结了婚。婚后不久便发现性格不合,不到一年,两人就分了手。从此以后,再没有联系。
卢虹看上去贤淑优雅,温柔迷人。她为周天沛冲了杯咖啡,苦笑着说:“马胜利喜欢赌,到处借钱。我们吵架时,我曾咒过他,说他迟早得被追债的砍死。想不到,现在竟落了这个下场。”
周天沛一愣,忙问马胜利都喜欢在哪些地方赌?卢虹想了想,说他出生在尖岭村,那儿的麻将馆赌牌桌,没有比他更熟的了。
周天沛道了谢,起身告辞。临出门时,他一眼瞥见门口衣帽架上挂着一只淡青色鸭舌帽。那是一款很时尚的帽子。
3、预订的冥婚
尖岭村的年轻人大都认识马胜利。马胜利就住在街西的破房子里,那房子也快拆了,他眼看着就没了住处。这两天,正有讨债的四处找他呢。
在村民的指引下,周天沛来到马胜利那间如同窝棚般的屋子。推开虚掩的门,只见里面一片狼藉,简直跟猪窝无异。屋子里除了一张破桌,一张破木床,剩下的都是垃圾。村民说,马胜利赌品太差,输光了就赖,后来再也没人跟他赌了。他的屋子又脏又臭,也从没有人愿意进来。
周天沛拉开抽屉,里面竟有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穿着保安服,倒也显得威武高大。村民说,这人正是马胜利。周天沛随口问道:“马胜利以前当过保安?”
马上有人回答,他在市里的黑天鹅宾馆当过保安,干了好像有两三年的样子,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就不去了。
周天沛将照片夹进笔记本,又抖了抖已经辨不出颜色的被褥,被子里突然掉出一封信来。周天沛打开信扫了两眼,不禁大吃一惊。
那是一份协议,约定马胜利死后要与一个名叫张秀美的女人合葬。为此,张秀美的父亲预先付给马胜利两万元订金。最下端有两人的手印,付款人名叫张连华。
一个大活人,竟然要订下冥婚,这马胜利一定是穷疯了!周天沛摇了摇头,见油腻的枕头上落着一些头发,忙小心地拈起几根放进物证袋。
周天沛回去的时候,法医已经有了结论,死者胃里发现了安眠药成分,是在昏迷中被烧死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前天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
周天沛取出物证袋,将从马胜利住处提取的头发送进化验室。结果很快出来了,尸体与头发的DNA相匹配,应该是同一个人。
与此同时,小刘也调来了张连华的户籍资料。张连华现年62岁,本市居民,有个女儿叫张秀美,五年前车祸身亡。
周天沛暗自点头,这么说来,马胜利那个冥婚协议不是假的。可是,张连华又怎么会同意呢?万一马胜利再活上五六十年,或者再娶妻生子,张连华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唯一的可能就是,马胜利骗取了张连华的信任。
嫌疑人似乎正是张连华。在意识到马胜利以冥婚承诺骗取了他两万块钱之后,张连华为了给女儿履行承诺,将马胜利烧死,又在他身边烧了阴缘船,将他的魂魄载到阴间与张秀美结合。
如果真是这样,张连华也未免太大意了。阴缘船留下了残片,可是铁的罪证!
4、两碟包子
周天沛和小刘赶到张连华家时,张连华正准备吃午饭,桌上摆着两碟包子。
听说周天沛是打听马胜利的,张连华十分气愤:“那个天杀的,骗了我两万块钱!”周天沛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连华叹了口气,说起事情的原委。
五年前,张连华的女儿出车祸身亡之后,他就一直想为女儿物色一桩冥婚。可是等了两年多,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大概在两年前,突然有一天,马胜利前来拜访。当时马胜利满脸悲伤,拿着一份医院的证明,说他患了癌症,没有几天可活了,他愿意在死后和张秀美婚配。可现在,为了治病,他连吃饭的钱都花光了。
张连华见马胜利长得仪表堂堂,心里又喜欢又同情,又怕被他骗了。为此,张连华还特意和马胜利一起去医院做了检查。果真是肝癌,晚期。张连华当即跟马胜利签了一纸协议,付了他两万块钱。可没想到,半年后马胜利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到医院去找当初为马胜利诊治的“张大夫”,此人也已人间蒸发,医院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想不到我一把年纪,却钻进了人家的圈套。都怪我,太想给女儿结成冥婚……”张连华说着,连连叹气。
周天沛瞅着他,冷不丁说:“马胜利已经死了,被人烧死的。”
张连华显出十分吃惊的样子,接着便急切地问尸体在哪儿,说按照协议,他应该和自己的女儿合葬。周天沛有点儿不耐烦,缓缓地问:“前天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你在哪儿?”
张连华一愣,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拍了拍自己的腿,反问道:“你说,我还能去哪儿?”
张连华坐着轮椅,两条腿只有空荡荡的裤管。“我这两条腿,截了六七年了,白天都走不了路,晚上又怎么出得了门?”张连华苦笑了一下,伸手拿起床头上他和一个女孩的合影。女孩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那应该就是张秀美了。
从张连华的家出来,小刘问周天沛:“会不会是张连华雇凶杀人?”
周天沛点头,说有这个可能。张连华看上去是个精明的人,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恶气?想了想,他说:“你派个人来监视张连华,一有风吹草动,迅速报告我。”
5、僵局
傍晚的时候,周天沛给卢虹打了一个电话,问她晚上是否有时间,他想再了解一下马胜利的情况。卢虹犹豫一下,答应了。
这之前,周天沛到黑天鹅宾馆了解了情况。员工们反映,马胜利这人好高骛远,不踏实,总想傍个富婆,一夜暴富。他还专门去穿了个脐环,说富婆们喜欢这调调儿。后来他认识了一个叫卢虹的女人,好像很有钱,便粘上了她,没多久两人结了婚。谁知马胜利安生了没多久就染上赌瘾,有一次他在赌桌上被警察抓了,领导知道后,当即开除了他。
听起来,马胜利就像个无赖,他怎么会那么爽快地同意跟卢虹离婚?这中间一定还有什么隐情。
周天沛将见面地点定在了一家幽静的咖啡馆。卢虹很快就到了,她看上去有些忧郁。周天沛打破沉默,说:“能否讲一下,你和马胜利是怎么认识的吗?”
卢虹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那是四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在公司的公关部任职,常陪客户去黑天鹅宾馆。那段时间,我急于摆脱一桩婚姻。前夫敏感多疑,认定我和别人有染,对我一直拳脚相加,我无法忍受,迫切地想离婚,可他始终不肯签字。有一次,他竟追到黑天鹅宾馆,当着客户的面对我拳打脚踢。马胜利恰好看到,上前三拳两脚将他打倒在地,还说如果他再敢撒野,就找黑道上的朋友做了他。前夫其实外强中干,果真不敢再对我怎样。这以后,马胜利向我示爱,为了顺利离婚,我没有拒绝。可是和马胜利结婚之后,我才发现,我们两人实在不合适。再加上他染上了赌瘾,不思悔改,八个月后,我们离婚了。”
卢虹说罢,低下了头。周天沛沉吟了一下,接着问:“你别介意,我下面的话不过是例行公事。前晚的十一点到十二点,你在哪儿?”
“前晚?”卢虹微微皱起眉头,“前晚我跟两个朋友K歌,九点进的包房,一直唱到凌晨一点,一直没有离开。”说着,卢虹拿过皮包,翻出两张名片来,“就是她俩,不信你可以去问问。”
周天沛接过名片,突然觉得卢虹看上去那么柔弱。这样的女人,如果不是个恶棍,谁忍心去伤害呢?
天黑下来,周天沛跟卢虹道别,开车回到家里。桌上放着一盘小笼包,压着张字条,是母亲来过了。母亲怕打电话影响他工作,没有急事从来都不打扰他的。
看着最爱吃的小笼包,周天沛突然想到,今天去找张连华时,他正要吃午饭,桌子上摆着两碟包子。他一个人住,能吃得了两碟包子?张连华在等谁?
6、失踪的司机
第三天,从小刘那里返回的情况是,对张连华的监视一无所获。
周天沛心情很郁闷。一宗谋杀案最佳破案时间是在七十二小时内。而现在,马上就到七十二小时的期限了。
这时,失踪人口科一阵吵嚷。有个女人哭着来报案,说她老公失踪三天了,以前他从没有这么久不跟家里联系。
周天沛仔细听了听。女人的老公是出租车司机,三天前接了个活儿,是去平泉县,一来一回要三天时间。因为那里很偏僻,她劝老公不要去,可老公说人家出了六百块高价,这钱不挣实在可惜。谁知三天过去了,他却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
负责记录的女警安慰她,说也许路上有事临时耽搁了,又问她是否知道拉的是个什么客人?到平泉县什么地方?车上有没有定位装置?
女人摇头:“我很少打听这些事,怕他嫌我啰嗦。那个人好像是用电话跟我老公联系的,可能是个熟客,要不我老公也不会轻易就相信他的。”
莫非出租车司机被劫持了?周天沛迈进门,问那女人:“那是辆什么车?值多少钱?你老公随身带钱吗?”
女人抽泣着说:“车不值钱,开了十来年的捷达,送到旧车市场估计都没人要。我老公出远门也从来不带钱,只带一个旧手机,他怕遭劫。”
周天沛皱起了眉头。歹徒不会为了一辆旧车杀人的。那么,会不会是出了车祸?
女警将经过记录在案,又好言安慰,女人终于抹着眼泪走了。可走到门口,她突然回过头,好像想说什么,可犹豫一下,还是没说。
周天沛心里一动,追上去递给她一张名片,说:“我是刑警队的队长,如果你老公有了消息,或者发生了其他的事,可以跟我联系。”
女人小心地收起名片,想了想,突然说:“有件事我一直憋在心里。五年前,我老公撞死过人。那件事虽然解决了,可老公晚上常常做噩梦,梦到那女孩向他索命。他如果有事,我想……会不会是那女孩的家人报复?”
周天沛一愣,问道:“被撞死的女孩叫什么名字?她家住在哪儿?”女人的身子抖了一下,说:“叫张秀美,就是本市的,出事后,她爹在我们家门口守了两个月,叫我老公一命偿一命。那阵子,我们都不敢出门……”
张秀美?没想到她竟然是被那女人的丈夫撞死的!这件事,又和张连华有关?
7、小区窃案
经过两天的排查,失踪的出租车终于找到了。
这辆车掉进了平泉县青松岭路口的悬崖,摔得稀烂。可车里是空的,根本没有乘客和司机的影子。警察在悬崖底部搜寻了很久,最终断定,跌落悬崖的只是一辆空车!
出租车司机到底去了哪儿?这两起案件是否有关联?周天沛脑子里一时间冒出无数个想法,可哪一个似乎都无法证实。
小刘已经调出了当天出租车司机出市的监控录像。模糊的画面中,周天沛依稀看到那乘客戴着鸭舌帽,帽檐拉得很低。现在虽是初秋,可天气还很热,戴那样的鸭舌帽纯粹是为了遮住脸。
鸭舌帽?鸭舌帽!周天沛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卢虹也有一顶那样的鸭舌帽!
可是,卢虹和出租车司机又有什么关系?会不会是她雇司机拉走了昏迷的马胜利,然后再杀人灭口?周天沛思忖片刻,决定再去汇景家园探探虚实。
这次周天沛没有去找卢虹,而是直接来到保安室,掏出警官证,要求保安调出最近一段时间的监控录像。这样的高档小区,监控摄像头无处不在。如果卢虹真的和案件有关,那么最近马胜利一定来找过她!
可保安听了周天沛的话,却一脸无奈:“两天前的晚上,保安室失窃,最近半年的录像带都丢了。”
周天沛吃了一惊。录像带失窃?这也太巧了!保安苦笑着,说他们也觉得奇怪,偷这录像带有什么用?他们也只是作为资料保存,到期就会销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