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守玉
1。黑过卖
老北京人都知道，过卖其实也是跑堂的。有时候，客人要求把菜肴送到某处，店里便差手脚麻利的堂倌，用精美的食盒盛上菜肴，一路高喊着“借光”，一溜儿小跑把东西送去。像这样专门送外卖菜肴的跑堂，大伙儿就叫他过卖。
北平最有特点的过卖是“黑过卖”。黑过卖姓什么叫什么没人知道，他原本在一家茶馆里负责倒茶递水，也不知怎么的被老板赶出了门，最后被“张记羊汤”的老板收留，干起了过卖。他平时极少说话，送菜肴时也一样，自打提起食盒跨出店门起就一路“嘿”着喊下去 ，从头到尾都是那一个字。久而久之，大伙儿都叫他“黑过卖”。
这天，黑过卖提着食盒，一路“嘿”着小跑去送菜。刚刚转过一道胡同，他脚下一绊，“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手里的食盒也“骨碌碌”滚出老远。
黑过卖爬起来，一指旁边倚墙靠着的大汉，愣愣地问：“干吗绊我？”
大汉几步走过来，蛮横地问：“这是往哪儿送？”
黑过卖摇了摇头。过卖这行有个规矩，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东西要送到哪里，送给何人。
大汉一把扯过黑过卖的衣襟，左右开弓就是一顿耳光：“说，到底送到哪儿？”
鲜血顺着黑过卖的嘴角淌下，可他依然摇了摇头。大汉抽出一把匕首，抵在黑过卖的下颌：“再不说，我他妈一刀宰了你！”黑过卖瞪着大汉，依然是一言不发。
这时，一个虬须大汉提着一个食盒从胡同里走过来，拉开先前的大汉道：“你绊倒了人家，还跟人家发什么疯！”
绊倒黑过卖的大汉退到一旁，虬须大汉把食盒递到黑过卖眼前，说：“你是张记羊汤的过卖吧。我这个兄弟有点儿小心眼儿，你别见怪。这是我刚从你们店买回的羊汤，算是赔你了。”
黑过卖摇摇头：“不是店主亲自交给我的东西，我从来不接也不送。”虬须大汉一笑：“你要是不要，那我们可走了，你那一跤就白摔了。”黑过卖没有回答，径自捡起食盒，把汤碗碎片一片片捡起放到里面，提起来，转身离去。
黑过卖直接回了张记羊汤，找到了老板，把食盒一递，说：“掌柜的，我刚才摔了一跤，全砸烂了，你从我的工钱里扣吧。再给我重装一份，我赶紧给人家送去。”
“你怎么摔了？”张老板眉头一皱，“干过卖头一条就是要手脚麻利，你忘了？”
“张掌柜，别怪他了，是我们把他绊倒的。”话音未落，那两个大汉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房门。
张老板一愣：“两位是？”
“不用问我们是谁。”虬须大汉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早就听说张记羊汤是金字招牌，没想到一个过卖也这么讲信用。我们也是做生意的，刚到北京，掌柜姓冯，也好喝口羊汤。听了今天的事儿，冯掌柜要我们赶紧把刚才的羊汤钱赔了，而且命我俩在您这儿定半年 的羊汤。以后每天早上都给我们掌柜送一碗羊汤过去，而且必须是这个过卖亲自送。”
虬须大汉说完，留下半年的羊汤钱，又告诉他们送汤的地址，然后抱拳离去。
2。恶汉奸
打那以后，黑过卖每天早晨都去给冯掌柜送羊汤。不过，他觉得有些奇怪，每次他把汤送过去，都是那两个大汉在前厅接过食盒，他从来没见过冯掌柜。
这天，黑过卖又早早来到冯宅，把食盒交给那个虬须大汉，稍稍怔了一下神儿，扭头要走。
“站住！”虬须大汉叫住他，“这汤怎么回事儿？”
黑过卖一愣：“汤，汤怎么回事儿？没，没怎么回事儿……”
“没怎么回事儿，你刚才愣什么神儿？看住他！”虬须大汉让另外一个大汉看好黑过卖，自己扭头跑进了里间。
不一会儿，虬须大汉跑了出来，朝着黑过卖一挥手：“进来！”黑过卖夹在两个大汉中间，第一次走进里间。里间有一个人，背向他们站着。虬须大汉向那人一躬身，道：“冯会长，人带来了。”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黑过卖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冯德彰。
冯德彰在北平的名头很响。他从山西过来投降了日本人，据说带来了许多情报，为日本人攻打山西提供了便利。日本人承诺，攻下山西后让他当山西商会会长。冯德彰很喜欢羊肉羊汤，可他怕人暗杀，所以派那两个人暗中查访，想找一家最可靠的羊汤店和一个最守信的 过卖。结果，他们看上了张记羊汤和黑过卖。
“是谁派你来害我？山西？重庆？还是延安？”
“你说的什么呀？我咋不明白……”
“我已经派他们试过你了，你肯定不会，可不能保证那些人也不会呀。他们都恨死我了，为了杀我，什么招儿都想得出来。”冯德彰看着黑过卖，恨恨地说，“快，把这碗羊汤喝了。”
黑过卖一愣：“为什么要我喝？这是给你的！再说羊汤什么毛病都没有呀！”
“那你怎么不喝！”冯德彰猛地一拍桌子，“喝！不然我毙了你！”
黑过卖嘴巴动了几动，最后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他端起大碗，“咕嘟咕嘟”把一碗羊汤喝了个干干净净。黑过卖放下碗，抹了抹嘴：“真香！”
“是香，一会儿毒发就更香了！”冯德彰阴险地笑笑，死死地盯着黑过卖。
3。真英雄
一炷香的工夫过去了，黑过卖安然无恙。虬须大汉看了看冯德彰：“会长，好像这汤里真的没啥问题。”
“能有啥问题？你们可真能瞎想！”黑过卖摇着头说。
“那你刚才为什么愣了一下？”
“我送汤的时候打了个趔趄，食盒盖子掉到了地上，我捡起来重新盖上时，不小心把手指伸进了碗里。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们说，所以愣了一下。”
冯德彰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你在汤里下了毒，要害我呢！”
“害你？你是我们的主顾，我们咋还能放着钱不挣去害你？我要是有一点儿害你的心，就……”黑过卖说着抓起汤碗，“砰”的一声摔在桌上，汤碗顿时七零八碎，“我就像这碗一样，不得好死！”
“好，我相信你了。”冯德彰笑了笑，摆摆手，“你去吧！”
就在这时，黑过卖大吼一声，抄起一块汤碗碎片，闪电般甩了出去。只听“噗”的一声，冯德彰的颈动脉被碎片生生割断。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那两个大汉一时惊呆了。就在他们愣神的刹那，黑过卖又捡起两块碎片朝冯德彰甩去。冯德彰双手掐着脖子，倒在地上。两个大汉这才回过神儿来，一个把黑过卖摁倒，一个急忙抱起冯德彰往外跑。
冯德彰最后还是死了。黑过卖被押进了宪兵队。虽然饱受日本人的严刑拷问，可黑过卖一口咬定他并不认识冯德彰，只知道他是冯掌柜，而杀他，也只是因为自己的人格遭到怀疑，盛怒之下不能自制。日本人见问不出什么，便决定枪决黑过卖。
行刑前一天的晚上，张老板通过层层关系，来到了监狱。他一把拉住黑过卖的手：“那汤里我下了毒，你怎么喝着没事儿？”
“其实，头一天晚上，我就无意间听说你要除掉冯德彰，猜想你肯定会在汤里动手脚。半路上我把汤换了。到了那儿，我故意一愣，想让他们起疑心，好见到那个汉奸，结果真见着了。我以前在茶馆干过，甩手巾可是我的拿手好戏，我就把碎碗片当手巾甩出去，割断了 狗汉奸的脖子。”
“直接用那碗汤不也能把他毒死吗？你是怕我受连累吧。其实，我早做好了一死的打算。”
黑过卖摇了摇头：“你不能死！一是你对我有恩，二是你做的羊汤是北平一绝，咱这好东西可不能断根呀！”
张老板泪流满面，紧紧握住黑过卖的手：“兄弟！”
“记住，好好活下去！”
第二天，黑过卖死在了日本人的枪下。几年后，日本人投降了。张老板给他的“张记羊汤”换了块新招牌——“黑过卖羊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