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然
1。天降横财
午夜12点，广州亚运村附近。这里远离市中心，湿热的夜风吹过，卷起街道上的纸屑，偶尔在某个角落传出睡意的狗吠声。
所有人都睡了，除了郑明亮。他正无精打采地往今天才租下的房间赶。他原本住在市区，因为经济困窘被迫改租到这里。
加班再加上两个小时的车程已让他非常疲惫，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郑明亮摸了摸口袋，只找出两块钱，他叹一声，按了按肚皮往楼上走。这时，他发现白天关着的一楼卷闸门打开了，里面竟然摆放着一台ATM机。
太好了！他拿出银行卡，余额显示105。32元，钱不多，但足够买一包方便面了。按下100元的按钮，ATM机里传出“刷刷”的点钞声，接着开始往外吐钱。
吐出来的不是一张，而是一沓！郑明亮有些吃惊，颤抖着取下来数了数，足足一万元！
这时，ATM机又吐出一沓钱来，又是一万元！
郑明亮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不管怎样也不能将这么多钱留在ATM机上不管不顾呀。他再次取下这一万元，结果ATM机又吐出了一万元！
这就像让人眼花缭乱的魔术！直到郑明亮取下第十沓钱时，ATM机的疯狂才宣告结束。
手捧这么一大摞钱，郑明亮既兴奋又害怕，他下意识地望了望四周，没有任何人！他又仔细查看了ATM机和这个小房间，也没有摄像头。只要现在转身离开，这十万元就属于他了。午夜的风越来越大，世界也更加寂静。郑明亮艰难地来回踱步，终于咬牙跑出了房间。
刚走到家门口，他蓦然想起几年前的一件往事。一个人利用ATM机的故障取款17。5万元潜逃，结果被银行告上法庭，一审被判过无期徒刑。每张银行卡都记录着主人的资料，在操作存取款业务时，ATM机也会自动记录下客户信息，公安追查起来非常容易。郑明亮的额头上 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慌慌张张地跑回一楼，把钱丢在ATM机上就要逃走，但转念一想，要是钱被人偷走，银行还是会记在他的头上，那时他交不出钱来，只怕更是罪加一等。郑明亮正无计可施时，无意间瞧见ATM机上的银行服务热线：51400000。
郑明亮用手机拨通了电话，电话被直接转到了人工台：“喂——”声音阴沉悠长，像一阵凉风吹过来。
“您、您好！”郑明亮的声音又干又涩，“我刚才在贵行ATM机上取款100元，谁知它却吐出来10万……”
“那是你应得的！”对方打断他的话，然后挂断了。
郑明亮愣在当场，我该得的？为什么是我该得的？难道银行在举办中奖活动？最后，红花花的人民币将他拉回到现实，不管怎样，这已经是一笔经过授权的钱了，没有理由不带走吧。
2。寻根究底
第二天，忐忑不安的郑明亮请了一天假，一大早就下了楼。卷闸门又被拉上了，他拉住旁边一个商铺的老板问：“隔壁铺面的主人是谁呢？”
老板摇摇头：“我在这里十多年，从没见过它的主人，也没见过卷闸门开启。你看，门都生锈了。”
卷闸门的确已经锈迹斑斑，令郑明亮好奇的是，昨晚这扇门明明有打开，也许这间自助银行昨晚才开张。他点点头，开始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逛，寻找可能出现的异样。但整个上午过去了，电视新闻、报纸都没有提到任何跟ATM机故障有关的新闻，街道上也是一如既 往的平静。
郑明亮来到电信营业厅，查到了服务热线51400000的地址。只要找到这里当面问清楚，不就一切都解决了吗？
地址是广州市南沙区无明村134号，一个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也不通公交车。他舍不得的士费，就一路步行过去。直到黄昏，他才找到这个位于山脚下的小村落，他一户户查过去，走到尽头也不见134号。
真是奇怪！郑明亮问一位村民：“请问134号在哪里？”村民露出诧异的神情，狐疑地盯着他，指了指山腰说：“那里，马上就要天黑了，你还要去吗？”
郑明亮郁闷地看了看天色，好不容易到了门前，自然不能半途而废。
沿途林木成阴，人迹罕至。幽深的树丛间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如影随形地跟着郑明亮，偶尔还会传出几声夜莺的啼鸣，让人发憷。银行办公点为什么要选在这种地方呢？
当黑暗完全笼罩大地时，郑明亮终于见到了134号门牌，不过不是挂在门上的，而是挂在一座坟堆上。
坟堆规模较大，全水泥浇灌，石碑前摆放着一个果盘，三支半截香仍在冒烟，石碑上的照片有些模糊了。一根矮小的路灯立在一旁，发出暗黄色的光，将眼前的一切映照得格外诡谲。
郑明亮的脚底寒气直冒，他颤抖着四处张望，寂静无人。死人银行？郑明亮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拨通了51400000。
“叮铃铃……”一串沉闷的铃声从墓中传出，像法师摇动的招魂铃。郑明亮彻底崩溃，连滚带爬地下了山。
回到家已是午夜，经过自助银行时，他发现卷闸门仍然关得严严实实。
郑明亮又渴又饿，但他顾不上吃饭，而是翻出藏在床底的十万元，准备烧掉。
他打着打火机，妖艳的绿火又勾起了他的不舍，毕竟是十万元啊！他一直想存够十万元，可很多年过去了都没能如愿，如今一夜之间有了，难道就这样付之一炬？
3。欠债还钱
时间在一天天流逝，一切都平安无事。
郑明亮还是衣着寒酸，脸色不佳，保持着那副穷困潦倒的样子。每次回到住处楼下，他都忍不住看一眼卷闸门，不过它始终关闭着。
直到一个月后，同样是一个闷热的午夜，郑明亮走到楼下，惊恐地发现自助银行的卷闸门再度开启了，ATM机的屏幕发出淡蓝色的荧光，上面写着“欢迎光临”四个大字。他就像被磁铁石吸住一般走了进去，里面依然空无一人。
他咽了口口水，身不由己地掏出银行卡塞进了ATM机。摁下取款100元的按钮后，“刷刷……”ATM机又传出一阵快速点钞声，终于，吐出来一万元。
郑明亮感到焦渴难受，他擦了擦手心的汗水，将钱取下来，ATM机又吐出来一万元……他又得到了十万元。
他又害怕又兴奋，捧着钱跑出了自助银行，身后立即传来“咔咔……叭”的声响。郑明亮吓了一大跳，回过头来，发现卷闸门自动关闭了。
郑明亮渐渐掌握了自助银行开门的规律，它每月只开门一次，都是在13号凌晨12：00，只为郑明亮一人提供取款服务，每次不论他取多少，ATM机都只吐出十万元。
郑明亮越来越适应自助银行的存在，第十一个月来临后，郑明亮早早候在自助银行外面，等待卷闸门的开启。自助银行没有爽约，在12：00准时开了门，郑明亮已经不再诧异，也不再感到害怕，甚至连兴奋都很淡了。
他熟练地将银行卡塞进ATM机，按照提示摁下了取款100元的按钮，ATM机很快传出“刷刷”的声响。郑明亮搓搓手，准备点收钞票。
但是，出钞口只吐出来一张打印单。打印单上详列郑明亮取款次数、额度和利率，并计算了复利总额。最后一行字是“借款和利息共计115。32万元，最后偿还日期：2010年9月14日。”郑明亮看了看手机，9月14日就是明天。他的头“嗡”的一声响，这才意识到自己掉进 了借款陷阱。
郑明亮失魂落魄地走出自助银行，卷闸门“叭”地关闭了。
4。债主上门
经过忐忑不安的一天一夜，郑明亮决定直面他的债主。当午夜12：00的钟声敲响时，他来到自助银行门前，但它却照例关着，门上的锈迹似乎更加斑驳了。难道是要他前往无明村134号还债？郑明亮看看天，午夜的黑暗与恐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绝对无法在这样的夜 晚拜访一座坟墓。
郑明亮步履蹒跚地返回家，走进逼仄的房间，关上了门。重重心事让他忘记了开灯。他长叹一声。这时，房间里突然也发出一声长叹，悠悠的，就像ATM机服务热线里的声音。
郑明亮毛骨悚然，“叭”地按亮了灯。
白炽灯下，一位面容枯槁、瘦骨嶙峋的老人坐在床边，右手正摆弄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他一身黑衣，眼睛精光四溢，像猫头鹰看见了猎物，充满杀机。他一定是来自地狱的索命鬼！
郑明亮没有逃跑，反而如释重负，债主找上门来，比他亲自赶去诡异的无明村134号更容易让人接受。
“你来啦！喝杯水吧！”郑明亮为老人倒了一杯水，他的平静显然让老人很诧异。
老人用活死人一般的声音说：“钱准备好了吗？”“唉——”郑明亮又叹一声，坐在床沿上，“钱，你是拿不回去了。”
老人眼中顿时杀气腾腾，阴森森地说：“没钱，就拿命来换。”
郑明亮脸色煞白，低下头一言不发。老人接着说：“我会让你死得明明白白，并且会让你知道是你的贪欲害了自己，而不是我，我是一个善人。”
郑明亮无法认同这种逻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老人说：“当然，我以前不是一个好人，五年前，我二十五岁，正处于一个想象力丰富的年龄，我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制造了一台跟ATM机一模一样的机器。”
“五年前，二十五岁？”郑明亮诧异地反问。“不错，你以为我很老了吗？我现在不过三十岁，但我跟老了没有分别，因为我很快就会死去。”来人低沉地说。
郑明亮内心产生了异样，他甚至有点同情面前的这个人。
5。杀手其人
这个杀手以前是个骗子，他用一辆皮卡载着那台假ATM机在全国各个城市游荡，在午夜把假ATM机摆在幽静的街道旁，等待鱼儿上钩。银行卡一插进假ATM机里，读卡器会迅速读取卡片数据，并复制一张新卡。他用复制卡在真的ATM机上取走别人的钱，很快就成了百万富翁 。
有了钱后，他荒淫无度，整天醉生梦死，直到一年前被查出得了晚期肺癌，医生说他活不过两年了。
说到这里，杀手的声音里掺杂了数不尽的伤感和悔恨。郑明亮越来越同情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便说：“你都是快死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出来骗钱呢？”杀手猛然坐直，像受了莫大的侮辱，恶狠狠地说：“我只是在惩罚有贪念的人！在得知病情后，我马上就决 定停止行骗了，我为自己的罪恶行径感到羞耻，一定是上天要惩戒我的恶，才降下绝症。”他顿了顿，叹一声又说，“我是个孤儿，一生无依无靠，死后也将无人收尸，所以我在无明村的山腰上为自己建了一座坟墓，每天躺在里面等死。”
“原来是这样。”郑明亮如释重负，他终于确认面前的人不是鬼了。杀手接着说：“只是我还剩下一百多万元无处可花，我计划在临死前完成一次善举，帮助一个可怜人。我再次让假ATM机营业了，不过，这次不是欺骗别人，而是为落魄的人提供帮助。”
“我的第一个客人是位老人，他在午夜走进我的自助银行，想取一百元，但他的银行卡上只剩下89元了。我让假ATM机吐出来十万元。老人像你第一次取款一样吃惊，他很快就拨通了服务热线，我告诉他那是他应得的，老人坚持说只有一百元属于他，而且，他老了，根 本不需要那么多钱，他让我把钱留给更需要的人。”
杀手说：“老人让我很感动，我想也许他是老人，才会把钱看得如此之淡，所以，我决定选择一个朝气蓬勃的客人。不久后的一个午夜，一个泪流满面的八九岁小孩走进了我的自助银行，他没有银行卡，而是踮着脚将一张纸条塞进了插卡口。我看见纸条上一笔一划地写 着：‘妈妈病了，没有钱看病，你能借给我一百块吗？’这正是我想要帮助的人。我立即让假ATM机吐出来十万元。小孩高兴得脸红扑扑的，就像见到圣诞老人一样，那个场景真让我感动。可是男孩只从十万元中抽走了一张……唉，真是个好孩子。一个月后，我的自助 银行刚刚开门，这个男孩又走了进来，他将一百元和一张纸条塞进插卡口，我看见纸条上写着：‘我来还钱了，谢谢ATM机叔叔’！”
郑明亮抬起头来问：“你的本意不就是将钱送给有需要的人吗？为什么又要反悔？还要杀我？”“因为你破灭了我临死前最美丽的梦。”杀手阴冷地说。
6。真相
杀手将刀尖抵在郑明亮的咽喉上，刀尖冰凉似雪，他悲伤地说：“经历两次失败后，我决定选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的人生已经起航，需要钱经营事业，他们也已经遭受过残酷现实的打击，懂得金钱的可贵。我想这次我一定能成功送出钱。不久，你成了我的第三个客人。 当你第一次取走十万元时，我非常高兴，谁知你马上又跑了回来，并且拨通了服务热线。我担心你像第一位老人一样拒收这笔钱，我只说了一句钱是你应得的，就挂断了电话。这很有效，你果然带走了那十万元。”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郑明亮小心翼翼地问。
“不错，的确是我想要的，”杀手接着说，“我开始很高兴，因为我终于成功帮助了一个人。我渴望看见你从穷困潦倒变成风光无限，那将会让我觉得所做的事情非常有意义。但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了，你越来越心安理得地取走我的钱，仿佛那真的是你应得的，但你却 一如既往的穷困潦倒，没有丝毫起色。显然，你要么是个守财奴，要么就是个赌鬼。你跟我的前两位客人完全相反，他们让我感动，而你却让我厌恶。”
郑明亮欲言又止。杀手提高声调说：“所以，你必须偿还我的钱！”
郑明亮摇了摇头：“已经不可能了，我的所有现金加起来不过150。5元，如果你要，可以全部拿走。”
“你一定是输光了！那么，就用命来还吧！”杀手愤怒地大喊，刀尖戳进郑明亮的皮肤，鲜血顺着脖子淌下来，画出一道恐怖的红线。
郑明亮闭上眼睛，颤抖的右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纸递给杀手。它是一张证书，一张郑明亮捐建十一所希望小学的证书，每所小学的费用是十万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