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高禾像讨饭的乞丐一样夹着铺盖来到春江城,虽然身在城市,可总感觉自己与人家真正的城市人矮着一头,低着一膀。究其原因,是头顶上的那个“农”字和“土”字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一个人总抬不起头,个再高也高不起来,尽管他叫“高禾”也犯这“矮病”。人家真正的城市人有户口、有单位、有工作,天天有班上,月月有工资拿;人家有家有窝,有身边自己爱的人,也有爱自己的人,节日有福利,假日还可以带着一家人上公园。他们拥有的实惠和浪漫,是高禾梦寐以求、而且永远求之不得的,让人看着只流口水。高禾骂苍天不公,为什么不让我出生在城市呢?自己贫贱、低下的万恶之根,就万恶在不该出生于乡下,定命于布袋沟,生长在“农”字的劣根上。看看自己,有今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吃了这顿不知还有没有下顿。没有人会关心你、在乎你,没有人过问你的冷暖,过问你做了什么、想做什么,除非你杀了人或被人杀了。想想未来,希望的荒野上似乎只有拼死拼活的一条路,只有削尖脑袋东里求、西里钻,钻的头破血流才能勉强吃上饭,与招摇撞骗差不多,若哪一天求不出、钻不进、骗不来,随时都得回到令他伤心可怕的布袋沟。
在高禾眼里,春江城真是人间天堂,布袋沟就是人间地狱,天堂的人就是再苦、再艰难也不想下地狱。在“土”字压的他喘不过气时,他暗暗发誓:要不择手段,想尽一切办法,一定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城市人。于是他一边在信息部“南边扯、北面吹,诓东家、蒙西家”混吃混喝,同时两只贼溜溜眼睛像寻食的饿狼一样,时时都在查找下手的机遇。
没过多久,春江市文联组织了一次青年诗歌创作学习班,高禾在学习班上认识了纺织女工舍欣。那会儿舍欣刚刚参加工作,还是个天真浪漫的纯情姑娘,整天生活在情呀爱的幻觉中,那么诗也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趁虚而入。一时间舍欣对诗着了迷,同时对诗人更着迷,学着写了几首诗,总感觉半生不熟,就像身上某个部位痒,又挠不着一样。就在这时,市文联送来了及时雨,诗歌创作学习班开课了,这对于急需深造的舍欣来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最先报名,每天最先到场,而且一堂课都不漏。学习班上,“青年诗人”高禾的出现,使舍欣心跳的频率加快了许多。于是在课间她总是有事没事地找高禾探讨诗歌。
高禾天生有一副高挑身材,真有点像高粱地里的禾苗。一开始舍欣这么比喻他时,高禾很不高兴,因为高粱是地里的庄稼,难道自己脸上贴有“农”字的招牌?好在他另有目的,不好发作。其实高禾是“偷人的婆娘自己多心”,舍欣那会儿根本不知道他是农民,只见他神采奕奕,面目白俊,国字脸让浓眉大眼烘托得出神生辉,再加上他风度翩翩,才气横流,讲起话来行风带趣、妙语连珠,舍欣咋看咋像她梦中的白马王子。当高禾不失时机地展示出自己发表在各大报刊上的几首诗时,舍欣双眼一下子热的要冒出火苗。高禾从她火辣辣的目光里看到了激荡的春情,这是春香眼神里常有的,只是春香的显得含蓄而略带苦愁,远没有舍欣的热烈,或者说激烈。
在高禾眼里,舍欣清纯,有美女基因但不是很美,端庄大方,性情火热,行之有礼,动之有情,谈吐文雅,风度翩翩,一身贵气。这些是春香身上所没有的,与舍欣相比,春香是土里刨食的山鸡,舍欣是高贵的白天鹅。说准确点,对于高禾,舍欣就是“天鹅肉”。
凡文学爱好者大多都善于观察和思考,高禾仔通过细观察发现,舍欣并非有多高的地位,有多么美丽,有多少才和财。使自己产生“天鹅肉”的感觉,主要是因为她的户口本上有“非农”二字,又因她在棉纺厂端着国家给的铁饭碗。是铁饭碗和商品粮为她增加了贵气和高度。自己本是个不愿归乡的农民,还是个留恋城市的游民啊!高禾想,凭自身条件,我并非不如她,是国家的歧视政策让鸡成了凤,而自己是凤凰也必须是鸡。
就是在这个时候,高禾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这块“天鹅肉”搞到手,只有将她搞到手,攀附上这只凤凰的身,自己才能永远摆脱布袋沟,成为真正的城市人。
生活里有很多转瞬即逝的瞬间,像在站台的告别,刚刚还依依拥,转眼即各自天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无须弄懂,无须找理由,说着说着就怨了,看着看着就变了,走着走着就倦了,爱着爱着就算了。此时,春香在高禾心里已经与他相隔十万八千里了,曾经的爱,曾经的承诺,顶多只能算人生慢长的旅途中,在某个时间、某个山沟里做的一个梦。布袋沟的仔,能娶到春江城的女,那就等于七仙女嫁董永,高禾想,我这个董永一定要十里三乡的乡亲们拭目观奇。为咱布袋沟里的哥们争口气,也好让自己在布袋沟十里三乡风光一下。
在高禾虎视眈眈地一心想把舍欣这块“天鹅肉”搞到手时,舍欣早已经坠入爱河不能自拔了,城里姑娘比乡里姑娘更积极主动,她一边在情网中挣扎,一边使劲将网撒向高禾。
高禾与舍欣是在多次上床后,舍欣热得如同要爆发的火山时,高禾才告诉她他是农村户口,出生在一个叫布袋沟的山村里。舍欣立刻翻脸骂他骗子,问他为啥不早说?高禾反问:“你为啥不早问?我们爱起来都发疯了,谁顾得上想爱之外的那么多事情?”
是的,舍欣爱起来忘了爱之外的一切,她被爱蒙晕了。舍欣只觉语塞,满面怒容地走了。
只三天,舍欣又找到高禾的出租屋来,迷失中她无法在爱的泥沼中找出原稿,将高禾一笔抹去。因为她的生活再也无法缺少高禾了,离了他她觉得心里空空的,连为什么活着都不知道,两人在床上那蚀骨的快感,能让她骨酥筋断,她不能忍受骨不酥筋不断的痛苦,更重要的是,她已预感到自己肚子里正在忙着将他们的爱结成晶,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况且高禾的确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值得为他不顾一切。
高禾一双亮晶晶的泪目带着火焰,炽烈地烤着舍欣,许久,他痛苦地说:“你是商品粮,你有铁饭碗,咱们、咱们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舍欣说:“爱没有界线!”
高禾说:“爱没有界线可人们的眼睛界线分明,要不然就没有门当户对这个词了。”
舍欣说:“爱可以横跨一切界线,真爱的人死都不怕,还在乎那些人的眼睛么?门当户对那个陈词滥调早该扫进历史的垃圾箱了。”
高禾说:“这对你不公平。”
舍欣说:“爱需要牺牲,为爱牺牲值得。”
于是高禾趁热打铁,将温度加到能熔石化铁的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