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古老三打光棍完全是他自寻的。布袋沟人说他这叫:单身汉吃面条——自擀(赶)的。
关键时刻雷贤珍一阵吆喝,使古老三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天大的缺陷,根本配不上春妞,与她结婚等于是在犯罪。为了不受良心的谴责,他死下一条心与春妞彻底了断,倒让王加本白白捡了便宜。此时王加本算是双喜临门,娶了漂亮的春妞,同时他的大队副书记转成正的了,小王成大王。人们调侃说:“这是古队长给王书记送的一份大礼,古队长要升官了。”其实古老三一直没升官,就是后来的大队副书记头衔,也是沾四改“革命烈士”的光才有的光环。因为古老三能把春妞让给王加本,而王加本不可能把自己书记的位子让给古老三;还有,古老三永远是王加本需要背后长只眼随时提防的人,应该离他越远越好。为了不让古老三再随时搀和到自己家里来,王加本结婚后以方便工作为借口,举家搬到铁石岭外面去了。古老三仍然还是布袋沟的一队之长。
此后的一阶段时间,布袋沟过上了叫人羡慕的红火日子,通过十几年的“学大寨”,布袋沟人在“三治”建设中修了水库,改了良田,家家都建起了新房,那新房清一色都是土墙灰瓦、白屋脊,白屋脊又都是歪嘴叔的杰作,十分气派,荒山沟真正改天换地了。这里土地肥沃,农业基础设施完善,劳动力都是青壮年,再加有古老三的好领导,布袋沟几乎年年丰收,国家规定每年他们完成三万斤公粮任务,而他们上交四万斤,年年都是超额完成任务。国家规定社员年平均吃三百六,最多不超过四百二,而布袋沟明目张胆的人均分粮五百斤,这是违反国家政策的。王加本拿古老三兴师问罪,古老三毫无惧色,将全部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他说:国家政策规定我们的公粮任务是三万,我交四万你为啥不说我违反国家政策?
这话弄得王加本不好张嘴了:“这是哪跟哪呀!你多交公粮是爱党爱国,上级不是年年都在评模范、表彰你们么?”
古老三说:“那好,我交四万斤公粮是功,我分五百斤口粮是过,就算功过抵消了,你们无须表扬我,也无须批评我。”
王加本说:“重要的是,人家都是最高四百二,唯独你们搞五百,人家别的生产队有意见。”
古老三说:“那还不好对付?他们要是和我们一样每年多交一万斤公粮,也和我们一样分五百得了。”单凭这一件事,布袋沟人都对古老三感恩戴德,五体投地。王加本当然也不能太过分,古老三对下得民心,对上有功劳,外加春妞的因素,在大众面前他是春妞的娘家哥,就算有那么点不好言说的过去,对王加本来说,再难吃的果也得咽下,稍有不当,就有小心眼之嫌。
在集体社员们大多是“吃粮靠集体,用钱靠自己”,弄钱的路大多在山里,人们常说:“穷奔山,富登鞍”,穷人奔山大多是挖草药、捡橡碗、捡橡子、砍柴之类。布袋沟人就在山里,柴方水便,山青水秀,出山赶集时随便带点草药、橡碗什么的,就是带担柴也能换块儿八角钱,从不闹钱的饥荒。
那时国家虽然穷,但在关乎后一代教育、人民群众身心健康上,还是动了很多脑筋。每一个公社都有卫生院,每个大队有卫生所,生产队都配有“赤脚医生”,乡镇卫生院定期对“赤脚医生”进行培训,生产任务再忙,“赤脚医生”都是半脱产,每个月必须有15天的时间走家串户,送医送药上门,确保村民小病不出村,重病不出乡。布袋沟派驻有一位赤脚医生,基本上小病不出山。
大队学校特在布袋沟开设了两个班,每个班负责两个年级的课,孩子们不出山可读完小学。每个学期开学前,两个老师都要分片到每家每户去走访,必须保证每一个适龄孩子到校上课,如果有适龄孩子没有来上学,这个包片老师将要受处分。布袋沟基本没有学生辍学。如果出村到公社以外的地方上中学、上大学不但全部免费,而且还发助学金,家长没有太大负担。都享受平等的教育权利。
鸟朝往处飞。布袋沟远近闻名,渐渐地成了人们向往的好地方,常有一些与布袋沟沾亲带戚的人来找古老三,要求搬迁来布袋沟居住,布袋沟的住户也从那时起渐渐多了起来。
同时,“青年突击队”这一代人也到了生育高峰,有的夫妻三年两胎,有的五年三胎,有的干脆一年一个,一生就是七八个,最多的两户十一个小孩。大家一起搞生产,挣工分,集体的积累还相当雄厚,孩子一出生,每月就能按人头分到30斤基本粮,剩下的作为工分粮,依照挣得的工分多劳多得。一般都是夫妻两人挣工分,下有一大群娃儿,根本挣不回那么多人头的粮食钱,可人出生了不能不吃饭呀!于是工分包不住的那部分转算成钱,欠着生产队,这叫集体往来款。孩子越生越多,往来欠款越积越高。好在治病有合作医疗,上学一季只一块多的学杂费,孩子们基本上能保证病了有医治,没钱也读书。
古老三在布袋沟是龙头式的头面人物,女人们生了孩子都喜欢抱到古老三面前求他给起个名,女人们名义上求他起名像是在尊重他,给他面子,说精神贿赂也可以,其实还有个潜在的意思就是告诉古老三,我又有一个孩子下地了,下月该有这孩娃的基本粮了。古老三也没有什么文化,知道人家要他起名是抬举他,因而他对此乐此不疲,好在起的都是小名,有个叫号就成,再说,有时每月都有好几个,他上哪里去找那么多好词汇,就随便起个大奎、二奎、三奎或大贵、二贵、三贵、狗蛋什么的,是女孩叫大妮、二妮,大菊小菊。文大安老实,古老三赐他的几个孩子为大狗子、二狗子、三狗子、四狗子他照样感恩不尽,人们常开玩笑说大狗子:“你爸叫大安,你叫大狗子,怎么跑你爸一辈了?”尽管如此,文大安一家也没有丝毫的怨言。大伙都是一个心态,古老三能给起名是一分荣耀,长辈们乐着叫,小辈们乐着应。
为给一个女孩起名,古老三还真费过一番心思,他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叫出了一个文雅点的名字。那天徐星兰抱着刚满月的孩子让古老三给起个名,古老三随口说就叫狗蛋子吧,名字贱的娃好养。徐星兰说:“她奤子伯,那名不合适,咱这个娃是女孩。”古老三笑了,说:“你看我,一见娃儿就高兴,连男女都忘了问。”为了表达歉意,古老三还真的用心思考一阵。此时,正置初春,微风从山野传来了阵阵花香,得那香气的灵气,古老三的脑子突然好使了,他说:这孩出生在春天,现在花儿又这么香,就叫她春香吧!徐星兰连说春香好,春香好叫又好听,谢谢她奤子伯。
在布袋沟,只一户人家生孩子从不找古老三起名,那是高敬宝。高敬宝与古老三的隔阂由来已久,一来是隔着古老三当年对喜娇不怀好意,二来是古老三当年紧揪他男女关系之事不放,弄掉了他的副队长,所以他俩一直是面和心不和。去年,高敬宝还对古老三下通知一样说:“我家喜娇又生了个儿子,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高禾,你叫会计给上个分粮的户头吧!”高敬宝的态度使古老三心里很有些不满。
尽管古老三对高敬宝一再的手下留情,可高敬宝随时都在想踩古老三的脚后跟,寻找下烂药的机会。常言说:“当家三年鸡狗嫌。”何况古老三当着三百多口子的大家,队长虽不是大官,可在布袋沟管天管地,中间还管着空气,前后算来也快有五个三年了。在布袋沟对古老三有怨气的人自然不只高敬宝一个,但怨气归怨气,这布袋沟一大摊子,总得有人当家管事。古老三当队长有“两硬、一正”,即:作风硬,工作硬,行的正。大伙都信任古老三,高敬宝想踩他的脚后跟也多少有点难度。就在这时,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高敬宝总算找到了好时机。
国家的形势和运动到布袋沟总要晚一段时间,“文化大革命”是1966年开始的,到1968年“文革”工作队才住进布袋沟,工作队员一共五人,为首的艾队长是公社革命委员会副主任,他行走还带着一把盒子枪,让人感觉威风无比。他们在布袋沟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一边抓革命促生产,一边斗私批修。按照上级指示,首先是充分发动革命人民的积极性,大揭发、大批判,大鸣大放大字报,号召群众觉悟起来,造资产阶级的反,革当权者的命。古老三在布袋沟是最大的当权者,管着三百来号人,要造反理应先造他的反,革他的命。那时贴大字报是时髦,人们还没有弄请“四不清”干部是什么性质,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贴出了古老三的大字报,说他是布袋沟最大的“四不清”。
工作队按“四不清”干部标准和尺寸做帽子往古老三头上戴时,怎么看也不伦不类。古老三干工作搞生产那叫张飞卖秤砣——人硬货也硬!他从小逃难为地主作陪葬,逃出后又被满妈收养,不但是历史清白,而且还苦大仇深。由于他是“行政一把手”,当权从来不掌钱,从不多吃多占,没有一点经济问题,所以要找到他不清的证据还很难。高敬宝一伙一心想出口气,这回东风有了却没有引火的柴。
都说‘人无完人’,难道说他古老三就没有一点不清的地方?于是高敬宝几个人又开始拓宽思路,思来想去高敬宝慢慢想到了东山咀那座坟墓。当时高敬宝就对此有怀疑。对!这不清,这坟里边有大文章,这文章做起来大的吓人。于是大字报有了新内容:古老三一开始说死的是女解放军战士,后来又说是他老婆的坟,那女解放军战士到底怎么死的?是否为谋材、或谋色害命?不然为什么遮遮掩掩的?古老三这个最大的“四不清”,必须交代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