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东锷
下午,我在派出所接到报警:白云山摩星岭上有一女子爬出护栏打算跳崖自杀。
人命关天!我立即带领战友,携着救生器材赶赴现场。摩星岭是广州市最高的山峰,栏杆下怪石嶙峋,壁立千仞。当我们气喘吁吁赶到时,得知女子已经爬出护栏下去十多分钟,生死未卜。我们马上分头行动,一边用警戒带划出警戒范围,找位置绑牢救生绳;一边联系报警人——女子的男朋友,要他尽最快速度赶来。
女子爬下去的地方十分陡峭,我带着一名战友,抓着救生绳小心翼翼地滑落山崖搜寻,每移一步,泥土碎石滚滚下坠。在十米开外的一处悬崖边上,我发现了一只女士皮鞋,从鞋子附着的泥土分析,可以判断出是女子遗落的。我和战友分开继续往下搜寻,丛林荆棘越来越茂密,搜寻难度越来越大。我想: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走过踩过的痕迹会是很明显的,可女子为什么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呢?疑惑间,头顶传来战友的声音:“她就坐在半山的悬崖上!”顺着战友的指点,我们迂回往上攀爬。攀附着悬崖边的一棵树,我终于发现了那名女子。她穿着一件灰色毛衣,两脚悬空地坐在崖边的岩石上,背后是峭壁,脚下是十几米的深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生命就在悬崖上飘摇!我们所处的位置在她右上方近三米高的悬崖上,由于身边没有其他的救生设施,无法接近她,于是我们只好一边耐心地劝说开导,稳住女子情绪,一边打电话联系119和120到场协助。女子的情绪原来很激动,此时稍微平静了一些,但对我们的劝解仍不理不睬。我吩咐一起下来的战友密切注意其动态,继续开导她分散其注意力,然后攀爬到山顶平台。
此时,女子的男朋友已经被我们接到现场。经过了解,我们得知他姓田,20岁,湖南人;女子姓樊,19岁,河南人。两人同在广州打工,相识相恋大半年,因两家相隔遥远,双方家长都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下午,两人吵架闹分手,女子想不开,独自来到摩星岭,打电话给田某说要自杀后爬下悬崖。
此时,120的救护人员到了,消防车的警笛也在山间回荡。我们让田某与樊某通话。十多分钟后,坐在悬崖上的樊某情绪又激动起来,把手机扔下山崖,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还好,樊某没有别的动作。这时,消防官兵赶到了。我和消防官兵中带队的指导员攀扯着救生绳重新滑下山崖,引领他观察樊某所处位置和周边的地形,研究营救方案。
看到坐在悬崖上的女子和四周陡峭险峻的山壁,指导员为难地说:“救生气垫带不下来,即使能把气垫带下来,也无处着力无处摆放,其他的救生设施也无法施展,只能用救生绳放人下去把她拉上来。”“可如果女子真的不想活了,救援人员还没到,她就已经跳崖了。最好的方法还是要解开女子的心结。”解铃还得系铃人,确定好方案后,我们再次让田某和樊某遥望交谈,谈了几句,樊某就要求田某下去。有戏!我们在田某腰间绑上安全绳,慢慢地把田某坠下,田某也按我们的要求,紧紧抱着樊某倚壁而坐。一个质问发泄,一个解释抚慰。突然,樊某的情绪又起了波动,大声说:“你不要甜言蜜语,马上打电话给家里,和你父母断绝关系,否则……”田某低声劝说着,樊某更怒了:“你解开救生绳,不然我就跳下去!”田某没办法,只好解开绑在腰上的救生绳,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因为弄不好,两人会一起掉下悬崖。
这时,一阵山风掠过,带来一阵清凉,我才发觉自己早已浑身汗湿。这个位置看不到西沉的夕阳,天色已经明显暗了很多。两个倚壁而坐的年轻人,生命就像悬崖上飘摇的小草。而随着暮色夜色的降临,救援将更加困难。
我一边叫战友找两瓶水递给田某和樊某,缓和他们的情绪,一边见缝插针地帮忙劝导着。暮色降临了,苦口婆心的开导劝说终于使樊某回心转意。我们用救生绳吊下一个战友,战友把救生绳在樊某腰上绑牢,借助悬崖隘口处的树木,先把樊某救了上来,然后又用同样的方法把田某吊上来。
从摩星岭回派出所的路上,月光如银。战友们依然沉浸在成功救护生命的兴奋和喜悦中。我看着自己在救人过程中被树枝和荆棘划出的道道伤痕,心绪却要复杂得多,除了回顾整个救援过程的得与失,更多的是对于生命的思考和感悟。
作为警察,我经历过各种各样的血腥场面,面对过形形色色的尸体,也救援过不少遇到危难的生命,但每次面对生命或与生命相关联的场面的时候,这种思考和感悟总会油然而生。今天,当我们在悬崖隘口处,一手紧抱着树木,一手拉提着这一男一女上来之后,我在想:生命究竟是什么?是一文不值还是弥足珍贵?当他们在悬崖上争吵时,只需一丝丝冲动,鲜活的生命就可能变成阴魂;而提拉住他们时,灰暗的生命就变得鲜活了。
生命只有一次,需要我们好好珍惜,任何人都无权也不应该作践。如今,一些作践生命的行为受到了唾弃和惩罚,然而,我们每一个人是不是都应该扪心自问:我们真的敬畏生命、关爱生命、呵护生命了吗?
在生命面前,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只有珍惜生命、热爱生命的人,才懂得爱护、帮助他人,才懂得珍惜世界,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