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宏兴
小城坐落在淮河的岸边。夏天的太阳是炽热的,没有一丝风,我在小城的街头才走了几步路,头顶就被晒得热烘烘的,接着身上就开始冒汗了。
一辆三轮车在我的身边慢悠悠地蹬着,蹬车的人猜想我会乘坐的,而我仍然走着,没有一丝喊他停下来的意思,他很泄气地加快速度跑了。
转了一个弯,往前走,不远处就是大堤了,正中午时光,路边的店家打着烊,有几个妇人坐在树阴下聊天。
沿着一条水泥台阶上到坡顶,站在大堤朝河里一望。混浊的河水平静着,已升到离坝顶很近的地方了,堤坝下面,汪洋一片。河水里,一片尖顶的房子,只露着屋脊,小树露出梢头,在风中摇晃着,像一蓬蓬水草。在死角的水面上,漂着一片绿色,走近一看,是浮萍。一位中年的妇女,摇着一条小船,船上坐着几个人,在屋顶间穿越,像穿越着河流里的礁石,然后划向了远方。洪水,是个古老的词,我并不陌生,但亲眼看到,还是有点触目惊心。
近处,有一户人家,在二楼的平顶上搭了帐篷,红色的,很醒目,里面还有几个人影在走动。水面上有一条用挑搭起来的小路,细细的弱弱的与岸边相连。
我站在大堤上张望了一下,就想过去和那户水里的人家聊聊,问问他们在洪水中的情况。
我沿着堤坡缓慢地下到一处稍稍平整的地方,有一条小狗冲我汪汪地叫着,我没有想到,坡底下的桥洞里还搭着一个黑色的帐篷,帐篷几乎就是趴在地面上,如果不留心是根本看不到的。帐篷里面住着两位老人,两人裸露着上身,皮肤松弛着,掉了牙的嘴在咀嚼,动作显得十分的缓慢。我想问他们几句,看他们年龄太大了,交谈不方便,便放弃了。
我小心地沿着那条挑搭成的小路,努力平衡着身子走着。挑是几棵细木头绑在一起的,只能容一只脚,走了几步,前面有一个树枝,我伸手抓住,挑因为受了重力,几乎就贴在水面上了。终于走到楼梯口,我跳上了台阶,上到楼顶。几个人在帐篷里,正说着话,可能没有发现我的到来,我走到他们的跟前,向他们打了招呼,他们才知道,一个男子端来一个板凳。我正要坐下来,一位年轻的女子上来用一块布把板凳擦了擦,对端板凳的那个男子嗔怪说,不长眼,小孩刚尿了尿,就让人家坐。那个男子站在一旁,不好意思起来。
我笑着坐了下来,他们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来干啥的?我说我是来出差的,是从合肥来的,看到你们这里被水淹成这样子,来看看,没有其他事情。他们放松了下来。原来,这是一家人,老夫妻俩带着儿子和儿媳,还有一个几岁的小孙子。
我们很快就聊了起来,我说你们住在河道里,应该要搬走啊,这样淹下去,怎么生活呢?老人说,前面的大堤是后来修的,没修大堤之前,我们祖祖辈辈就住在这儿了,这儿原来是老县城的,老县城唯一的一条街就在这水下面,过去这里可热闹了,后来修了大堤,街道就搬到南边去了,没有水的时候,在这儿过日子还是一样的,一涨水就被淹,每隔二三年就要被淹一次,这次涨水是慢慢涨上来的,有预防,把家里的东西都搬到楼上面来了,这个水看样子没有一个月下不去的。政府也来动员过,要我迁走,但给的条件是,每户一万五千元。那些小趴趴房早就盼着了,就搬走了,像我家这样的房子,拆了再盖,一万五千元,墙也砌不起来,盖小了,家里这么多人又怎么住呢?没办法,只好在这个河道里和水打交道,虽然被淹一个月,但还有十一个月可以放心地住呀。
媳妇说,前几天,有领导来视察,问河里怎么还有房子,当地的领导说,都搬走了,那些房子是准备拆迁的,没有人住了。到了晚上,不让我们点灯,怕被领导看见了,几个民兵还把我家老公看着,不让上来睡哩,对我们说行行好,不要为难他们,等领导走了,就行了。真是搞笑。昨天,来了几个老外,头发黄黄的,眼睛蓝蓝的,妈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外哩,他们到我家的楼上,拿着长筒的照相机照来照去。
说了一会话,我准备走了,他们要送我,我没让,他们一再叮嘱我走那个挑要小心,不要掉下去了。
我慢慢走过来,看到水边游动着几条鱼,优哉游哉的样子,然后钻到水草里去了。
上到河岸,走了几步,看到一个帐篷,几面红旗在风中飘舞,上面有一行字,大概是民兵抗洪救险队之类。前面停着一辆轿车,里面坐着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我想进去访问,但想想也没进去了,他们说的,可能和我在报纸上看到的,新闻里听到的一样吧。
又走了几步,再回到岸边看河,看到大桥的阴影里,有一位老人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很快乐地往身上撩着水,他大概是以此避暑吧。
我在大堤上走着,太阳照在头顶上,我感觉不到了热量。我回到路上,打了一辆三轮,三轮载着我呜呜地离开了大堤,转眼进入到繁华的城里。
选自《安徽文学》2010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