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胜
人们常常将社会比成一个大熔炉，有价值的人生都要经过冶炼和锻造。不过，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阶段不可忽略，那就是“淬火”。
“淬火”是指将冶炼得火红的钻子等，拿出来千锤百炼，然后再放在少许水中，令其尖端或锋芒受水，从而达到“淬化”之效。人生亦复如是，一个人虽经炼狱和挫折，但如果没有得到“淬火”，他也只能停留在较低的层次，难成大器之才。“淬火”之于人生，犹如“画龙点睛”和“点石成金”一样，颇有事半功倍、妙笔生花之功。
才高气傲和目空一切者，往往多会受尽人生磨砺，有的还会命运多舛，其主要原因恐怕与他们不能“身处下位而虚其心”有关。大海因其身处下位，方能接纳百川，一个人也是如此：只有虚怀若谷，取人之长而补己之短，他才能逐渐变得博大、丰富和深邃。正所谓“满招损，谦受益”，“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老子的《道德经》）我们很难想象，一个人身处高位而目空一切，百川能流向他那里！所以，人生要达到较高的境界，必须“虚心向学”，避免骄傲、狂妄、自大之弊。
“敬畏之心”也是淬火人生的一个重要方面。时下，人们往往我行我素，有的甚至丧失了原则和底线，更不要说还有人心中毫无“畏惧”了，其结果必然导致人生节节走低和失败的结局！其实，从某一方面说，人的潜力无可限量；但从根本上说，人应该对生活的世界，甚至一草一木都不能失去敬意！杀人放火、作恶多端和多行不义者必自毙，就是一些小事也常常决定一个人命运的轨迹。比如，一个年轻人在车上不给老人、孕妇和儿童让座，这个老人很可能就是你未来的岳父母或公公婆婆、上司或同学朋友的父母，而孕妇和儿童又难保不是你朋友的姐妹兄弟？又如，你不加小心很可能被书页划破手指，一根草也会令你大翻斤斗，这都是因为不了解柔弱者力量之故！因之，一个经过“淬火”的人，他对于世界上的人、事、物，一定是心怀了敬畏之心的，犹如一平如镜的池水闪着平和温暖的光芒。
“平常心”是人生的一种化境，它对于人生的喜怒哀乐、成败得失、富贵贫贱和阴晴圆缺都看得开了，一如理解了日月星辰和春夏秋冬的转换一样。在现实生活中，不少人都难以冲破“富贵心”这张大网，不要说权贵、歌星和阔太，即使是一些作家、学者也在所难免！以女性的婚姻为例，许多人都以嫁入富门为荣，有的不惜做“老夫”之“少妻”，真可谓一种社会“奇观”！当年，林语堂博士最佩服《浮生六记》里的陈芸，说她有一颗“布衣饭菜，可乐终生”的“平常心”，所以令人崇尚。林语堂还说，他崇拜陈芸，不是对于“伟大者”而是对于“卑微者”。一个人有了一颗“平常心”，他就不会失了自我、自尊、自爱，更不会走向世俗、狂热、贪婪与无耻的境地。
“快乐之心”，在现代社会是最难得的，因此也是弥足珍贵的。当子贡问：“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孔子则回答他：“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一个“未若贫而乐”，直道出了“乐”的重要性！我们在都市里常看到这样的情景：在汹涌的人车之流中，一个农民工悠然地骑着一辆三轮车，后面坐着他的妻子，妻子怀里抱着孩子，一家人满脸喜悦，其乐融融！而更多的市民包括知识分子则形影匆匆、满面愁容！另据调查说，偏远农村农民的幸福指数，远高于大城市的市民。何以故，与对人生真义的理解直接有关，当人们不是将“快乐”和“幸福”，而是将“权”“钱”“名”等看成目的，实际上他已失去了人生的航向。常言道：“人活一世，草木一春。”所以，中国先哲早有“人生若梦”的说法。有价值的人生当然需要奋斗和拼搏，但不能只限于此，而是应该知道进与退、上与下、得与失、盈与亏等的辩证性，尤其不能忽略人生快乐与幸福的本质。只有当一个人真正理解了“快乐”之于人生的本体性意义，他才能有自由、丰实、幸福可言，才能超越世俗的云烟。
当然，这里所说的“快乐”并不只是物质的，也包括精神的，更是一种超越“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放浪生活，从而达到有节制和内敛式的精神境界，这是“淬火人生”的另一个维度。在“名利心”“富贵心”和“虚荣心”的驱使下，不少人极容易陷入自我彰显、自我暴露、自我膨胀的泥淖，于是自我炒作、摇头摆尾、搔首弄姿、争献小技歌且吹，以及光头族、露乳风等也大行其是！殊不知，人生一面需要“显露”，但更不能没有“隐藏”，所谓“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和“十年磨一剑，霜刃未尝试”即是此理！某种意义上说，一个人只有理解了“敛藏人生”的深意，他才能“守”住天地大道，才能“保”住人生幸福的根本。清代李密庵有一首《半半歌》，最好地诠释了这种“半显半隐”和“半露半藏”的生活哲学。他说：“看破浮生过半，半之受用无边。半中岁月尽幽闲，半里乾坤宽展。半郭半乡村舍，半山半水田园。半耕半读半经廛，半士半姻民眷。半雅半粗器具，半华半实庭轩。衾裳半素半轻鲜，肴馔半丰半俭。童仆半能半拙，妻儿半朴半贤。心情半佛半神仙，姓字半藏半显。一半还之天地，让将一半人间。半思后代与桑田，半想阎罗怎见。饮酒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半帆张扇免翻颠，马放半缰稳便。半少却饶滋味，半多反厌纠缠。百年若苦乐半相参，会占便宜只半。”一个“半”字即是“淬火人生”花朵在闪耀。
宁静与超然是“淬火人生”的定海神针。随着现代文化“变革”“创新”“革命”等口号的提出一浪高过一浪，人们获得了一种“动”的力与美，但是，其负面作用也越来越明显。换言之，在“死水微澜”的社会文化中，确实需要一种突破性甚至革命性的力量，但完全不顾“常态”与“静一”的做法也是相当危险的。时至今日，“动文化”和“快文化”已成为中国乃至于人类的一个具有神话意义的向度，而“静”与“慢”则处于被忽略、批判和否定的状态，于是人心浮动、急功近利、患得患失、如坐针毡等成为现代文化的流行病。有人曾这样说，当一人受了不白之冤被投进监狱，而且没有止期；然而他却没有焦虑与苦恼，仍能宁定超然地度日，这样的人生没有任何困难能将他打倒！因为他心中有“大宁静”与“大超然”在，是超越了世俗云烟甚至超越了生命表相的一种人生智慧。就如大海中的孤岛，也像狂风中粗壮的树干，尽管波浪汹涌、飞沙走石，枝叶摇荡，可它们却岿然不动，宁静守一。
博爱之心是“淬火人生”的一个法宝。当一个人仅从“一己”考虑，尤其只从“功利”的角度考虑，他也会获得一种巨大的力量；不过，这种力量总是有限的，也是很难更加深远地传达出去，为更多人所接受！真正伟大、永恒、高远、深切的人生境界是将自己与社会、人生、天地紧密相连，即有一颗“博爱之心”！换言之，大快乐与大幸福往往是人类社会与天地自然在自己身上的投影，也是自己用“心光”去照亮世界人生的暗影！任何自私自利或个人一己式的爱都是受到遮蔽的，一如蝙蝠永难飞出夜的黑暗。这也是为什么不少人在毫无报酬的情况下甘做志愿者，有很多收藏家将一生省吃俭用得来的藏品无私捐给国家，而比尔？盖茨这样的富商竟将自己的财富全部捐出，不给子孙留任何财产。这都是“博爱之心”的导引所致！当一个人能超越“己之私”，他就会获得难以想象的力量，人生也就进入了一种化境。
“淬火人生”就如同“脱胎换骨”和“羽化登仙”一样，它能使人产生化学反应，发生质变，灵动和飞翔起来，达到高妙的境界。有人说，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同理，有了“淬火”，一个人一定会心存大道、超凡脱俗、多彩多姿，获得真正的人生智慧。
选自《黄河文学》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