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楼旁边,却见那位文帆在等候着。卞司成这才转过神来,问:“课上得怎样?”
“还不是把老师传授过的学问再来一次接力。”文帆淡淡一笑,“学生还不错,能有交流,提出的问题也颇有见地,名师出高徒。”
“不会难住你的。”卞司成感激地说。
“能对付就是了。”文帆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了有关文件、证明、批复,”你夫人还得亲自去民政局一趟,这无论如何得本人,我代替不了,不然我也去跑了。不过,我妻子正好在民政局,到时,你夫人可先去找她,她领着去,也就顺风顺水了。”
“这么快?”
“有政策,有文件的事,办起来就快。要去找关系,反而多了周折。这样,你夫人退休金归入南都统筹,就没有几个月领不到退休金的后顾之忧了。”文帆说,“到底经济发达一点,同内地不一样。”
卞司成接过了材料:“实在太感谢了。”
“我这不过是驼子作揖罢了,不足挂齿……怎么样,刚才的会开得热闹么?”文帆有意把话岔开,似乎不习惯别人多说谢谢。
“校长想讨一点教育经费,许副市长却塞来一个名誉教授。”卞司成说。
“那也好,人才是学校的宝贝,比经费更重要。听说这副市长以求才若渴出名的。”文帆说,“那位名誉教授是怎样一位大人物?”
“叫曾久之,是画家。”
“什么,是他……”文帆竟然失声大笑了起来,“他当名誉教授?”
“正是。”
“我倒听说,他评了个三级画师,到处叩头,送礼,后来,以‘双肩挑’为由,学科组没过,领导小组综合平衡倒过了。”文帆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居然在这里一下子破格跳上了教授?!连跳三级。”
“是么?”卞司成更觉不可思议了。
“他本是一个区的文化局长,区文化局不也就相当于科级罢了。可区里有钱,任他挥霍,却弄出问题来了,把下边一位业余画家的肚子搞大——这年头,这号风流韵事只会增加他的知名度,所以,虽说人家告他,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只换个单位,而且还升了半级,成了市里一个什么协会的副主席。”
“这就是‘双肩挑’?”
“正是,这一来,他与市领导挨得更近了。”
文帆掸掸卞司成身上的粉笔灰——这动作令卞司成感到几分亲切,“因为是一个艺术家协会的副主席,他这画家的名份就更正了,偏偏正主席韬光养晦,深居简出,抛头露面的事也就成了他的专利了,许副市长能不当他是名人么?”
“许副市长自然难得识货,毕竟不是这行的。”
“这年头,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孬你就孬,不孬也孬,权力同样意味着才能……”
“钻营的才能?”
“不,一切的才能,他当上副主席后,在画界名声大振,原先几十块也卖不出的画,如今能卖到几千块一幅,还在看涨。”
卞司成感到不可思议:“画价同官位同步?”
“这便是南都成功的秘诀,不是几位官员合作,由一位画家垫底,作了个长卷,卖上了几百万么?几个官员无非是先乱涂一气,再让画家发挥想象力任意作了一幅画轴,钱就来了。在南都,不比内地,你可以毫无顾忌地谈钱,这证明你有本事。内地,一谈钱就酸了,俗了,别人瞧不起。可这里不一样,你专门谈钱,人家就认为你没有野心,因为你挣钱伤不到他哪去,你有权,那倒是要他的命——当然,权与钱也是相通的,我又多嘴了,才来几天,胡说八道了。”文帆赶紧打住。
卞司成却说:“难得有人对我说上这么一番话,够我想几天的了,我来了这么几年也没人这么对我说过。”
“见笑了,我岂敢在老师面前多嘴。还是年轻气盛了点。”文帆竟有几分羞涩,“手续交给你了,我爱人的名字也写在一张纸条上,这事,公对公,好办。”
“我怎么谢你?”
“这一说就见外了。但愿我这门生日后不会辱没你的名声便是。”文帆转身快步走掉了。
卞司成还在原地伫立。良久,他才恍过神来,的确,这么些年,有哪位同行、学生,能与自己推心置腹说上一番呢?没有,刚来,大会小会,大宴小吃,热闹是热闹,可你就是找不到一个人能对上话的,不仅仅所有人都很忙,或者一开口便是钱,而是同等专业水平、或者同样的人生感悟的人——后者或者更重要,你根本就遇不到,整个没法对话!
到了一个热闹非凡的都市,却成了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