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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世纪转型期的湖北乡土诗(3)

梁必文的诗集《杨梅雨》以质朴而富有散文美的语言来写他对故乡的眷恋。诗歌感情单纯而富有激情,诗作弥漫着爱的情感,爱自己的故乡、爱年迈的母亲、爱山里的女子。他的乡土诗是多情温柔的江南水乡画。故乡在悠悠的思念中充满了回味弥久的温馨和美好:“是哪一缕云藏匿了湿漉的小径/是哪一树枫点燃红火的乡情/我的古井青苔滑出的乡村呵/我的水车和石磙交臂旋出的乡村/我的红薯汤的清亮里映出的乡村呵/我的跌倒又爬起立在石岩上的乡村”梁必文:故乡,年轻了我的思念·梁必文诗选,故乡的一切自然风光在他的笔下都婉转清秀迤逦。在南方,雨是极其平常而又富于象征意味的气候特征,也是最容易勾起南方诗人诗情的意象,饶庆年痴迷于写雨,梁必文也如是。他写三月雨是这样旖旎绵软而惆怅:“又是绵绵细雨,绵绵细雨/绵绵细雨里我不能归去/那一叶小舟为何不走为何不走/杨柳岸边,蓑衣、渔篓”梁必文:三月雨·梁必文诗选,他写夏雨的狂暴和宁静:“黄昏的江南,江南夏日雨后的黄昏/停息了雨的狂暴,雷的轰鸣,仿佛/一场痛苦的分娩复归了它伟大的宁静/于是,广漠的天宇因映出群峰的黛绿/而一抹蔚蓝,稀疏的檐雨因脚下/昏厥的土地而依然滴着幽蓝的清醒/湿濡的晚风抚润炙灼不安的树叶以及/卷曲的稻禾,默默舒展着萎缩的信念/透明的蝉声,清凉的鸟语,和/蓝色的牧歌,在田野,在树梢,在那些/顶着水珠晶莹的草叶上/轻轻地滚动着乡野的宁静”。一口“村井”寄托了他对故乡不尽的思念:“什么时刻/——起风了/那是山外吹来的奇异的风/吹走了芬芳的槐树/吹灭了那些亮亮的星……”(《村井》)语言淡雅水灵而细腻,意象从颜色到声音从天空到地面从草到树到田野,将整个南方风情描绘尽致;他还写了雨中多情的人儿:“下雨了。你/脱光鞋袜,拉我/钻进你的雨伞/你说,这是一朵绿蘑菇/我真怕这雨停了/消失了淡绿的甜蜜”像这样朴素而缠绵的句子在梁必文80年代的诗作中比比皆是。

浪迹天涯的游子,怀着对故乡刻骨铭心的牵挂,终于回归魂牵梦绕的故里:“如今,我回来了,/我又依偎在你的身边/默默地/你竟从深深的地底/举起一捧清澈/滋润我的焦渴/哦,一切都是熟悉的/只有那棵小槐树/还悄悄/摇我一身陌生的雨。”(《村井》)诗人对故乡永远的思念和期盼,即使无船的湖水也阻隔不断:“我会撕一片朝霞作船/带上你绵绵的期盼,和我夜夜/积攒的思念/一篙撑到你的面前。”(《今夜,湖上没有船》)他还有《编钟》、《赤壁,我沉思的岸》这类现实乡土与历史文化感相融会的诗,他企盼“编钟”“打破两千年的沉默”、“去召唤民族振兴之声”。

谷未黄著有诗集《初潮》、《谷未黄乡土诗选》等。“屋檐的雀窝一个个蛋儿都长了翅膀/桑枣儿又红了/炊烟/仍然像年轻时黑/乡村的炊烟纷繁”(《桑枣红》)展现了诗人浓烈缠绵的怀乡之情;“船尾,/两双脚搓碎了河里浪花,/相爱的心,/像水中的舵叶不露声色。/渔船落篷了,恋人的心帆却徐徐高挂,/船斜了,簸去船头的话,/河水,像一匹银色的柔纱……”。渔船上的恋情在“一匹银色的柔纱”上展开,这是怎样的动人;“我的每一个段落和层次/毫不隐瞒地起伏着土地的个性和时代感”(《我是第八封信件》)暗示了亲人、乡土和诗人之间的一种血肉联系。

熊召政在1985年前后也创作了不少乡土诗,乡情纯粹冲淡飘渺。“小塆睡了/合欢花开放的树下/正堆着一蓬月色……小塆的白天/流云一样忙碌,糯米花一样恬淡/屋脊上漫卷的青青竹雾/滤出蚕娘湿漉漉的山歌/薅田人的草帽戏逐阳光/像绿波中微漾的荷叶田田”熊召政:小塆睡了·召政诗熊召政二十年诗作精选。小塆是诗人的故乡,它是美得无法形容的,笼罩着淡淡的光辉。诗人写故乡的雨雪风也是同样剔透美丽:“一滴江南雨/绿了一颗心”熊召政:一滴江南雨·召政诗熊召政二十年诗作精选。“江南的风/饱了我未曾补叠的征帆/梨花白了又黄了/风筝升起又落了/荷花开了又谢了/菱歌浓了又淡了”。写山里的女子有着别样的情致:“金盏菊一样柔顺的山姑/流云一样洁白的山姑/小山羊一样无忧无虑的山姑”熊召政:山姑·召政诗熊召政二十年诗作精选,少女“喜欢戴栀子花/在溶溶的月色中/飘来淡淡的香气熊召政:山村少女(一)·召政诗熊召政二十年诗作精选。”在诗人的笔下,小塆和江南是朦胧高贵典雅不近人间烟火的。

此外,广水诗人蔡诗国及其三弟蔡诗华、六弟蔡诗峰及小妹蔡小青都写诗,兄妹四人先后出版了《蔡氏兄妹四人诗选》等10多部诗集。蔡诗国的诗歌语句清新自然,诗风朴素、亲切,紧贴生活,是一个乡土味浓郁且不乏现代敏感的农民诗人。排行老三的蔡诗华出版了《兵之歌·英魂炼狱交响曲》、《兵之情·毛泽东和我们》、《兵之爱·爱在流火七月》、《兵之颂·不落的太阳毛泽东》、《兵之志·拥抱你贺敬之》、《兵之风·走近毛泽东》、《兵之种·民族英雄毛泽东》、《蔡诗华短诗选》(中英文对照)等多部诗集。老六蔡诗峰,先后在《诗刊》《新国风》《解放军报》等报刊上发表诗歌、杂文、散文等500多篇(首),出版了《锁住你的秋水》《秋天的心情》《蔡诗峰世纪诗选》等诗集。小妹蔡小青其诗略显细腻委婉,著有《有阳光的时候》等诗集。《诗刊》编辑蓝野说:“蔡诗峰兄妹四人都是诗人,他们在积极健康的工作生活之余,书写着自己对家乡的怀恋,以饱满的激情颂扬美丽的生活,他们的创作应该成为诗坛关注的一种现象。”

李圣强,1949年出生于湖北随州,1973年开始写诗。他的《春日,在田野》展露了诗人超逾时代的眼光和观念:

春日

我走进田园诗的一个片段

田埂上,一个老农在进早餐

铺着绿茵茵绒布的长条桌上

一束斜插的鲜花,点点翠蓝

保温饭盒,升腾着蒸蒸热气

——升起的旗帜呵!在田野上

在春风里微微招展

而那个片段呢?

乌黑的瓦罐,冰碴碴稀饭

田边地头

寒风吹硬的汗湿的衣衫

哦,跟枯黄的桌布一起撤换掉了

一首悯农古诗,和一截历史

已与肥料一同沤烂

他的两根竹筷,终于

夹住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日子

饭菜的香味

把脸上的和心上的沟壑填满

他,细品着苦尽甘来

我,咀嚼着山路的曲曲弯弯

山巅,祝酒似的举起

——太阳

那斟满醇酒的黄金的杯盏

祝福乡村——永在保温饭盒里

让生活的温热不再失散

诗人指出田园诗的一大弊病——美化甚至忽略农民遭受的命运,诗人直面田边地头乌黑的瓦罐、冰碴碴的稀饭、被风吹硬的湿衣,在对比诗意的田园诗和农民的真实生活中,诗人表达了自己美好的心愿。诗歌在内涵和力度上得到统一,风格含蓄而又明朗,语言清新而深沉。

在前一时期的湖北乡土诗歌中,管用和、刘不朽借助农村的改革大唱社会主义赞歌,农民生活的改善使他们感到由衷的喜悦,急于表达感激和幸福的欲望使诗作的情感外露,题材狭窄。本时期湖北乡土诗歌则有意识的疏离颂歌模式和战歌模式,延续了早已断裂的“五四”诗歌传统,开始回到诗歌自身。从抒时代之情、人民之情到抒诗人之情,从政治的自觉到创作主体的自觉,尔后走向诗的本位的自觉,走向了较为纯粹的歌颂乡村人、乡村景的路子。正如杨义认为:“中国人遵循天人合一的思维模式,很早就养成对自然景物的敏感,常常体验着自然物象的人间意义和诗学情趣。”这种对自然景物的敏感,使对美格外敏感的诗人在摒弃了对时代的赞歌后,开始无法抑制地沉醉于自然山水。饶庆年、熊召政、梁必文的诗作就是最好的证明。刘益善不肯忘情于山水,不满足于歌唱乡村美景农民美德,他理智而忧虑地指出在美的背后农村贫敝落后农民面临困境和窘迫。他贯穿着现实主义精神和忧患意识的诗作,他对早期湖北乡土诗在题材上的超越,确立了他在湖北乡土诗歌史上的地位,也令80年代的湖北乡土诗更加充实厚重。

(三)世纪转型期湖北新乡土诗创作概要

1.传统乡土诗的现代变奏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诗歌“向内转”——转向诗人的内心情感世界,以此来反抗长期以来诗歌作为“时代精神的传声筒”的不良倾向,于是诗人在创作中纷纷把关注的目光投向自己、投向内心,诗歌在艺术形式和表现技巧方面出现了多向的探索,取得了不俗的成就。与此同时,诗歌创作也出现了脱离现实、脱离生活的不良倾向,导致诗歌读者群日益缩小,针对这种情况,有人开始提倡“正视现实,直面人生”的诗歌创作主张。乡土诗歌的传统在90年代后又被重新续接起来。

上世纪90年代之前的乡土诗歌创作在很大程度上展示的是农耕社会的风土人情,但这种描写尚未进入工业社会的观照视阈,工业文明的大都市尚未在中国的大地上兴起,人们的心态还在整个农业社会文化的笼罩下,大部分乡土作品只是静态的“田园牧歌”。正如丁帆所言“在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换过程中,两种文明的激烈冲突使人们获得了观照传统农业文化的新视野,昔日那个笼罩着温情诗意的田园从烟雾迷蒙中浮现出来。乡土,一个凝固的静态的农业文明的缩影便成为思想家、艺术家关注的焦点,乡土文学也从此才真正具有了独特的意义。”

“20世纪90年代是前现代、现代和后现代意识交织的奇幻时代,时代的主体性在摇曳中衰退。庞大的城市文明快速无声地向农耕文明下的田园牧歌乡村进逼:城市的价值观念侵蚀着乡村的价值体系,城市人的思维方式、行为准则改变乡村人的生活,现代商品生产与机械理性改变传统小农生产及具有自由感性特征的农耕理性。”在现代化的冲击下,在经济文化全球化的背景下,在工业文明的逐渐发展和进逼中,城市与农村产生了更大程度上的裂变,本就无根的现代人在农业文明的沦陷中有丧失家园感之虞,乡村农民的精神面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生活在前进、矛盾在裂变,乡土不再是纯粹的乡土,乡土诗也不再是封闭框架内的乡村吟唱。90年代的乡土诗,变得越来越模糊了。物质社会的喧嚣浮躁令诗歌开始沉默、反思、平静,日渐衰落的农业文明给了诗人更警觉的提示,经过这一过程,诗人不再吟咏故乡的山水鸟虫,不再诗意地欣赏白云炊烟牧童戏水,他们努力传达出农民(他的亲人,甚至就是他自己)在转型期的焦虑、躁动、惶惑、沉默。诗人们开始侧重于对在这块土地上生存的农民的观照及与中国命运的联系。乡土诗人的笔墨蘸满了农民的困惑彷徨痛苦,创作出了不同以往的乡土诗歌。因此乡土诗歌有了别样的意义。

湖北乡土诗歌的发展就是与这种全国性大潮流相一致的同时又表现出了湖北的地域特色。

湖北新时期诗歌创作,是以刘益善、饶庆年等诗人的乡土诗唱响中国诗坛的,他们的乡土诗在中国诗坛上曾独树一帜,曾独领过一段风骚,湖北省青年诗歌学会又是他们来主持,自然地对乡土诗关注更多、培育更多,影响了以田禾为代表的青年诗人将自己的激情倾注在乡土诗上,特别是田禾二十年如一日,在乡土诗的原野上辛勤地劳作,终于引起了中国诗坛的关注。

对于诗歌而言,90年代最大的变化莫过于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后所带来的巨大冲击。经济大潮兴起后,文学尤其是诗歌的地位迅速被边缘化,面对边缘化的处境,不同的作家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有人选择放弃,有人依然在执着的坚守。面对这一变化,湖北的乡土诗人存在一些困惑和苦恼,经过一段思考和调整,本有深厚的乡土诗传统的湖北,出现了以民族性、乡土性、现代性见长,有自己鲜明创作个性的诗歌。

转型期湖北乡土诗对传统田园诗温柔敦厚淡雅空灵风格的创造性背离,获得了与中国文学现代化进程相一致的审美趣味。那种悲凉的基调、象征的意象、本色的语言等新质,都构成了传统乡土诗的现代变奏。关注农村、关注乡土、关注农民问题是当代湖北诗歌写作的一个传统,体现了湖北诗人对中国传统农业文明的关注与中国社会发展基础问题的些许思考,体现了当代湖北诗人对中国农业文明的观察与思考,以表现南方农村的现实与农民的痛苦情感为主,敢于说真话,以自己的方式为民代言,他们具有时代思想的先锋性、对社会现实阴暗面的揭露性和对乡土诗艺术建构的独特性。转型期以来湖北乡土诗歌写作在前人的基础上有了新的开拓,从外在的描写进入到内在的表达,从客体的叙述进入到主体的抒情,从单一的视角转化为立体的聚焦。诗人们注重对个性化的心理世界的描写,多数诗篇都与他生存的这个时代与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通过诗人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情感做出历史的、哲学的沉思。由屈原所开创的以个体的情感与想象表达时代忧郁与民众精神的可贵艺术传统,在转型期湖北乡土诗歌写作中得到了有效的继承和发展。

2.90年代的湖北乡土诗歌

试图描述90年代湖北乡土诗的发展轨迹并概括出几个特点是比较困难的。这是因为:90年代初期的市场经济大潮带来文化多元和文学多元,诗坛分化,湖北诗人有个适应与选择的过程。团队式的乡土诗写作格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体化诗歌创作,及随之而来的多样化乡土抒情。湖北90年代的乡土诗较之80年代更注重个人的独特体验和内心感受,并力图通过个体的视角观察乡土。市场经济对乡村的介入愈演愈烈,农民工进城务工潮的涌现,使乡土诗人的目光跟随农民亲人的身影描画都市中的农民。土家族苗族自治县自治州的纷纷设立及对民族文化的重视,使少数民族题材的乡土诗歌得到强化。

分散化、个人化。90年代湖北诗坛呈分化之势。校园诗社萎缩,以农家子弟为主力的校园乡土诗人不再活跃。民间的和作协系统的诗歌团队活动大大减少。在文坛三分为主旋律写作、纯文学写作、市场化写作的情形下,作协职能淡化,有的诗人远离湖北、有的诗人改行写小说、有的诗人基本停笔,湖北作家队伍呈分散化、个体化趋势,湖北诗人更是各自为政。在乡土诗人群中,田禾异军突起。受饶庆年等的直接熏陶,他的乡土诗有一种真挚的源自生命个体经验的律动,对生活敏锐的感受力和精确的表现力。生活气息浓郁,行文质朴,直面生活,关注农民疾苦,从人性的深度刻画描绘农民善良美好的本性,阳光的热度、土地的疼痛、农人的艰辛,每一个字句、每一排诗行都充满了真情。他的乡村忧思诗在新世纪产生了全国性影响,后文将隆重介绍。

此期,刘益善、王新民、向天笑、熊明修、南飞、姚永标、刘小平等都在乡土诗的园地里辛勤耕耘并创作出优秀的乡土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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