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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烟花

杨莹

人生,是需要境界的,做什么事情也是需要激情的。然而,常常,我们总是看着淡青的天,空空的,闷闷的,低着头,看着脚尖那一块地方,夹着尾巴,默默地走长长的路,沉重,难以一下子就大彻大悟。回头看时,才发现,很多时间里干的事是徒劳的。在参加别人的追悼会时,才感觉有的人终身竟躲在一个空壳里,就那么活下来,一直到死。想想,好可怕,惊叹:人生不过是一场烟花,一场有准备的烟花么!那我们为什么不提起精神来,让它一次次的绽放更加灿烂呢?

这些天,无奈地碰到一些世俗而又虚伪的人,被俗人算计被俗事所累,想逃,但又逃不开,我知道那是徒劳的。好不容易挨到了周末,感觉倦极了,要好好睡一觉,有了精神好把那写到一半的稿子写完。可是对一个本要拒绝的电话,不知怎么说“不”。不想唱时唱的歌会跑调,心烦不想说话时,话越说越难听,那么,不如索性说:“好吧。”这样,与一群完全不着调的人耗费我宝贵的周末时间,心里并没看烟花的兴趣,却还是去了。

到了外县,吃了一顿很漫长的饭。此时的我似乎很难被谁点燃,身旁没一个“对的人”能刺激到我的神经,我只能在我的世界里漫游,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对着那些没盐的话,那个声音好像已经不是我自己的。

晚饭后,怏怏地跟在几个刚认识的人后面,穿过几道陌生的街巷来到一片较阔的乡村路上。夕阳的余晖里,幻灭越来越深重,看着几秒钟后就幻灭的夕阳,看夕阳哭成一团,一种美丽的莫名伤感。

不想让自己因此耿耿、郁悒而消沉,可这实在不是我喜欢的一条路,不宽,少树,乡镇里的商场,透着一种莫名的荒凉,三三两两的人凑在一起说话,几个经过的路人无意识地望一眼摆放一旁的烟花箱,并未意识到这里将有一场烟花。在陌生地看意外烟花,心底忽然萌生荒凉处有至美的念想,大美无言,心里就有了种对市外烟花的期待。

天色一点点黯淡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就黑成了一片。正与旁人说话间,第一箱烟花已腾空而起,一场焰火轰然开场。一朵巨大的烟花照亮了星空,没有遮掩,没有虚伪,没有娇羞,没有踌躇,只有真切、美丽而热烈的绽放。强烈的光和巨响,刺醒了我的神经和感觉,这烟花不是为我而放,但它闪耀的光彩却令我心动,这是一种切肤的感受,它就在我眼前绽放,第一次离烟花这么近。周围一下子就站满了人,每一道目光,都射向爆炸那一刻的闪光点。走近,才能看得真切;放大倍数越大,才能引出细节。以前看烟花,都是远远地坐在市体育场的看台上,总让烟花的美带着一种远远的朦胧。

一朵艳丽的烟花在空中静静地散开,淡去,渐无声息,无人能触及,迅疾化为烟尘,消失,那么短暂。来不及惊讶,来不及叹惋,来不及感动,第二朵异样的烟花已经升空,还未完全展开,第三朵紧接着就绚烂开放,第四朵,第五朵,令人眼花缭乱起来,喷花、吐珠、线香、旋转升空类烟花一簇簇地在空中争相开放,形态各异,交相辉映,一朵大过一朵,红的、黄的、白的、粉的,飞入乡村空旷的天际,在天空尽情绽放,五彩缤纷,色彩斑斓,点缀着漆黑的夜空,高高地绽放在乡村的夜里。烟雾吃掉了那一块天。这是一场有准备的怒放,霹雳雷霆震撼着四野,烟花释放出的绚丽光芒照亮了乡亲们的脸,照亮了周围平淡而简单的生活。一捆捆烟花释放出的绚丽光芒,在点燃着心灵,在点燃着热血,一种激情在人的胸中燃烧。别处是沉寂的,只有这里是燃烧的,热闹的。就像一个平时不被注意的人突然地登场亮相,这里在其他时间里也是看不清的,而这一刻里它是通明的。

我站在漫天的烟花下,犹如观看人生的青春时代,犹如欣赏一场好莱坞大片,犹如欣赏一场伟大的爱情。每一场烟花都有它燃放的原因和理由,每一个看烟花的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情。烟花把它所有的热量释放、挥洒、燃尽,看烟花的过程里,我才意识到自己心里竟潜有那么多还未挥洒的激情和勇气!

其实,每件事都有成功与失败,在完成它的过程中总有成功者和失败者。具有并实现“伟大理想”之“巨大成功”者,总是极个别的少数人,看看我们周围有那么多用毕生精力去努力想当个大画家、大书法家的人,其作品能传世者又有几人?绝大多数人在一生里并未能实现自己的“伟大理想”,那你能说他们都是失败者吗?如果因“大书画家”总是凤毛麟角而不敢有当“大书画家”的想法,那这个世界就会真的没有大画家、大书法家了。敢于成功的人往往是有“大理想”的人、敢于冒险的人,他们并不知一路潜藏如唐僧取经路上的艰难险阻,知道了也会勇往直前。所以,人一生,要敢于“实现大理想”、敢于“怒放”才行,不能因不会获得最大成功而轻易放弃。胡适先生“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精神,是在说一个道理:人生最大的冒险,就是不去冒险。

美国画家、作家伯纳德?韦伯说:“勇气,是再来一次!是知道还有高山,就一定要去征服!是坚持自己的理想!是棒球比赛进入最后关头,轮到你最后一击!”那么,我要说,怒放也是一种勇气!即使知道要消亡,也要耗尽生命迸发出自己最后的绚烂。承受寂寞,是一种勇气!只要有勇气,就能看到绚烂的烟花!人的一生里,不可忽略的是“勇气”。几乎每个人,都是不快乐的时候多于快乐的时候,你也许纳闷,为何有的人脸上常挂着微笑,甚至妒忌那些笑脸。其实,他也和你一样,内心有着做人的难和苦,之所以还笑得出、还给得出一个笑脸,那是需要一种来自内心的勇气,那是一种勇敢!他是比你更敢于面对,并不是每一个人可给得出你那样一个灿烂的阳光笑脸。于是,我把灿烂的笑脸给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同事时,似乎一种美好、阳光的感觉就会感染到他们,于是,我不但让自己给别人笑脸,还要给得灿烂。

半个小时后,街道恢复了平静,眼前恢复了黑暗与静寂,刚才热闹非凡聚满了人的地方立即变得空空的了。一场烟花转瞬即逝。夜空沉寂,我该回去了。不再问,今夜这烟花是为谁妩媚?那个问题就像问我们为什么要写作。每个敏感、好奇、试图触及灵魂和精神的另一个层面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丢开与“燃放”本身无关系,它只是在需要燃放、需要抒发时及时地燃放、及时地抒发了而已。犹如爬上了一个山顶,欢呼一阵子,然后,踩着路上编结的眼前散落一地的无法重新编结的花环,踩着空空的泥泞下山去,或许,只是证明了曾经久久欣赏过的一场虚无。自古烟花即有鼎盛繁华瞬间成空的意味,有人把这种盛开过后立即败落认为是惟一的“隆重而安静的死亡”。我不这样认为,人类的种种事业,无一不在渴望着再度辉煌,或许,仍带着迷惑,望着最后的星火,把梦揉作一团,在等待熄灭的时候,就已在等待着下一次燃烧了;也许,只是为了在另一个时间爬上另一个山顶。

怒放的烟花犹如怒放着的生命,有储备才有怒放,那充满勇气的绽放瞬间与灼热,正是积蓄一生的修炼与积累,怒放前的安拙守静,沉潜与坚守,都是必须。生生不息的热闹人生注定也是寂寞的,开放以前和开放以后的时间,都是那么漫长。尽管绽放的时间是那样短促,在接近顶峰的时刻,更需要沉稳和耐心。真的,看看我们的一生,灿灿烂烂轰轰烈烈的时候总是有的,但都是很短暂的恰到好处的那一段,生活中惨惨淡淡稀稀疏疏很闷的平淡而又简单的日子却是多的。人生更多的时候比烟花寂寞,很多时候,只有我们的梦想不寂寞。尽管人生的寂寞总多过甜蜜,人的梦想和欲望却是无穷尽的,总存有对更高层次的向往,那一个个梦想、一个个欲望,就似一场场烟花,那梦想也许是一个国际大奖,当你郑重地捧着奖杯回到家里,面对的却是烟花后的寂寞,面对的是梦想实现后的下一场烟花重放前的一段长长的沉寂。

“天行健,君子应自强不息。”如果什么都看破了,怎会再有触动内心的东西?怎会再有激情?就像对爱情的向往淡了,我们还有属于自己的梦呵,还有对理想境界的向往呵!当然,不怒放,也并不影响我们的生活,可是同时也并没人来剥夺我们怒放的权利啊!只是,我们时常突然感觉自己没有激情、没有动力、没有希望了,不是吗?这时,我们需要一个希望,一个动力,那么,烟花何尝不是这样一种动力和希望呢。黑格尔说:“要是没有激情,就不能从事任何伟大事业,伟大事业也不会自我实现。”所以,我甚至想,老子和孔子一生也一定是充满激情的吧。

“无为而无不为。”有些东西是无法记住或者是应该遗忘的,有些东西虽然短暂却深刻得令人无法忘记,如烟花。生命里的爱,如烟花般一次次在一刻一刻里绽放,在人的记忆中永远留存着的,是烟花绽放时的样子,那一份无法留驻的浪漫,却是此生里美丽的图案,所以,尽管烟花的光芒是短暂的,我们还是无法抗拒它的美丽,世上的所有漫长而平淡的现实婚姻生活中,不可能有不灭的烟花。如果让女人如烟花一样,只为生命中的那一场盛宴而绽放,换来的仅是记忆中一个华美的过往,也因为在平凡的一生里已拥有过如烟花一样灿烂而美丽的爱情,也才会有满足,才会有再一次的渴盼。想,那美丽肯定是真的,没必要对烟花的真实性产生怀疑,但那种真却并不一定能够长久。有哪一种鲜花可以一直盛开呢?有多少笑可以一直在脸上灿烂呢?

夜里十点钟,走在回去的路上,没几个行人,我心里满满塞着烟花的样子。梦,无论曾经多么的繁华,也终会被琐碎的生活鞭策的归于平静。可是,人的精神境界却仍如一场又一场的烟花无止境,需要一次次的怒放。我想,如果明白了这些,也就可以忍耐绽放前的寂寞以及绽放过后的沉寂和忧伤了。知道了灿烂之后的平凡,在这光芒散尽时,夜空无边的寂静里显衬出的就不该是烟花的悲哀,而是一种长久的回味。一直追求完美的自己,如果心里所寄的希望和理想不再那么高,就不会再让美丽落到虚空,就不会总感觉到残缺,就不会再产生极致的绝望,就会为下次彻底的燃放而积累,而准备而努力。然而,正因为有没有实现的理想,才会有下一次的感动和回味,最终“怒放”——做一件尽自己最大能力做出的事情——比如一个作家写一部自己最满意的作品——惟一能够带进棺材里的东西,以它而满足而无憾,就会把绝世的光彩镌刻在心里。

常常,美丽刚刚开始,萎谢便随之将至;常常,在幻灭之后,又看到了燃烧的太阳,看到了太阳荏苒。“道可道,非常道。”重要的是自己可否在无人注目的暗夜里忘情地燃烧。

(选自2007年第6期《延安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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