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只长得膘肥体壮的苏牧,哈利真是我见过的最大个头的狗了,穿过客厅时那仰头漫步桀骜不驯的样子,和它家表兄狼大哥简直一模一样。它嘴微张,锋利的牙寒光凛冽,这足够让我心惊肉跳了,可它居然在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抬起头斜睨我,锐利的眼芒吓得我几乎浑身冷汗,动也不能动;我还没缓过劲,它忽然冲我汪汪汪地叫了几声。
——没错。那声音真是冲我来的,因为发出声音的时候,它正怨恨地看着我。之前我在进出徐家时和躺在花园里晒太阳的哈利有过眼神接触,那时候它看我的眼神可没这么凶狠,反而有点可怜巴巴的讨好之意,即便是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它也会冲我摇摇尾巴。至于叫声,我一次也没听过。
我猜,这是因为物似主人的缘故。徐启林不爱说话,哈利也是一条十分安静的狗,很少叫唤。徐启林说它最长的沉默时间是三个月。即便在遛狗途中,偶尔和别的狗发生争斗,它也只是凭着巨大的体形和锋利的牙齿吓跑对方,根本不用叫。
有实力的人,不需要用虚张声势的叫嚷来吸引注意力。沉默是最好的武器,对狗来说也是一样。
徐启林把缰绳交到了安露手里,安露弓下身,拍拍它的头:“哈利,跟我去见波特。”
哈利收回看我时那愤愤的眼神,看向了安露,然后偏了偏头,讨好腿地蹭了蹭安露的手心——那似乎是小狗小猫最喜欢的撒娇动作,难以想象发生在这样一只大狗身上。
就算我现在双腿打战,也觉得自己还是要问个明白:“波特?”
“波特是我养的那只苏牧,”安露说,“和哈利是一母同胞。”
我的视线停在徐启林的另一只手上。他拿了个大大的帆布包,大抵是因为东西塞得太满,拉链没有完全拉拢,我看到了哈利的食盆一角。
“咦?”我终于有点明白这屋子里正在发生一出离别的故事,“徐启林,你要把哈利送走?”
安露弯腰从茶几上拿走汽车钥匙,勾在小指头上,牵着哈利往门口走去:“暂时接去我那里住一阵子,顺便给我家寂寞的小波特做伴。”
徐启林安抚地拍拍我的肩膀,就像安慰小孩那样:“一会儿再跟你解释,我先把安露送走。”他掂了掂手里的挎包,出了客厅。
他不会是因为担心我害怕狗的缘故不来他们家了才把狗送走吧?我坐立不安,内疚感从脚背浮起来,在蔓延到头顶之前,我站起来冲出了客厅,直奔前院。
出去的时候徐启林正打开跑车的后备厢把挎包放进去,而那只金色的哈利已经坐在了安露敞篷跑车的副驾驶座上。它在阳光下显得皮光油亮,威风凛凛。它抖了抖毛,那威风的样子哪里是狗,简直可以去冒充狮子了。
“你真的要送走它吗?”我扯了扯徐启林的衣袖,“那什么时候接它回来?”
徐启林把后备厢关上,对我露出个“你放心”的笑容:“过段时间吧。”
安露冲我一乐,右手从方向盘上抬起来冲我比了个“ok”的手势,“等到你想要接回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然后车身疾驰而去,留下一抹潇洒的红色。
徐启林绝对是个热爱宠物的人,我前阵子搜索过他的相关新闻,说他在宠物医院做过义工,捐过款——这些还可以说是宣传的策略;但还有一件事情,是好几年前有一次他接受记者访问时谈起的。那时候他还住在市内买下的第一套公寓里,有天晚上,公寓楼遭了贼,是哈利敏锐出击,将贼制服。
因为我的缘故将哈利送走,我觉得很愧疚,吃饭的时候我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口:“我觉得自己不怕狗了。”
“没关系,只是怕狗而已,世界上很多人都怕,再说我不希望从此咱们做不了朋友了。”徐启林的手搭上我的手轻轻拍了拍,“哈利在安露那里,你可以放心。”
“哈利好像很喜欢安小姐。”
“哈利就是从安家抱来的。”
我的脸上一定出现了一个“惊”字。
“当时安家的苏牧同时生了两只小狗,分别是哈利和波特。我和她一人养了一只。”
我内心复杂地小声嘀咕:“原来如此……”他俩的感情还真是好,连狗都一人一只,要说之前没有发展出一点什么,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虽说是安家的狗,但是,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那毕竟是你从小养到大的狗呢,肯定是有感情的。”
“养育、生育……养狗没有到养孩子的分上。”徐启林揉着眉心重复了两句,像是不明白这个话题为什么变得沉重起来,“你肯为了我这个朋友说出‘不怕狗’这种话,我非常高兴。但是我不希望你改变自己,做你自己就好。”
晚上回家后,我注册了一个马甲到人气很高的天涯论坛发帖征求意见。不知道是不是有相同情况的人很多,回复特别热烈,五花八门。
——楼主的朋友真是脾气好,这么好的人居然都被你遇到了!没天理啊。
——楼主你也太没有爱心了吧!
——楼上的看清楚,楼主有心理阴影,从小就怕狗。
——心理阴影怎么了?又不是绝症,可以克服的。
——我以前也很讨厌狗,说不出的讨厌。我曾经因为女朋友想帮助流浪狗而跟她分手,但现在我也变成了爱狗人士,变得体谅他人,每个周末还去宠物收容所做义工。怕狗恐惧症很容易克服。楼主,你朋友很为你考虑,你也多为他考虑一下吧。
——楼主,我也是养狗的人,我想说的是,养狗真的让我们学会很多。人生有很多困难让你觉得难以逾越,但经历过再看,贵在当时的坚持。坚持能让你充满信心和勇气,能让你被置之死地时发现原来还有绝妙的逃生之计。
……
我抿着嘴刷着回帖,最后回了一条:谢谢大家的意见,我会去看心理医生,再把狗狗接回来的。于是我给萌打了个电话。他刚刚入行的时候,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患上了焦虑症,就去看了心理医生,效果很不错,直到现在他还会定期去复查。
“哦?你总算想起你还有个老公了?”
当他助理的时候差不多天天腻歪在一起,现在却因为各自工作性质不同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面。前些日子说去外地出差,到现在还没回来。
嘘寒问暖的话说尽了,我言归正传地把“想找心理医生克服巨犬恐惧症”的情况复述了一遍,他大惊,“你终于打算克服你的大狗恐惧症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说,“你怎么总拿老眼光看你老婆呢?”
他笑起来:“是是,老婆大人。”给了我心理医生的号码后,忽然说,“对了,有件事倒是想告诉你……”
“什么?”
“你从我这辞职后,有个人跟我打听你去了哪里,”他放低了声音,带着神神秘秘的腔调,“不过啊,我自然没告诉他,敷衍过去了。”
“谁打听我?”我很诧异,我在萌身边一直都是透明小角色,完全不认为自己能让某个人记住。
“徐启林。”
我沉默了一瞬间,好在智商情商都及时跟上,停顿片刻后立刻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为什么打听我?”
“大概是你辞职后过了半个月吧,我们从岛上回来后,有一天导演临时通知我们要在摄影棚补拍镜头……”
据萌说,当时事情是这个样子的。他当时拍完了补拍的镜头,坐在片场的角落里。徐启林也出现在了片场——他记得补拍的镜头是没有徐启林的。正在吃惊的时候徐启林走过来并且问他:“怎么没看见苏小姐?”
要知道徐启林从不在片场和他谈与电影无关的事情,萌愣了愣回答说:“苏幻两周前已经辞职了。”
徐启林似乎愣住了,问萌:“为什么?”
萌当时彻底惊讶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回答了诸如“因为她之前当我助理不过是因为放心不下把我交给其他人伺候,其实系统安全测试员才是她的本职工作。”
萌复述完了整件事情,用试探性的语气问我:“他后来有没有找你?”
我回答:“没有。”
我们是在那场慈善晚宴上巧遇,然后联系上的,他没有存心找我。
“那就好。”
“不过,他现在可是我们家的新邻居。”
“邻居?他什么时候搬到金尚路的?我怎么不知道?”
“刚搬来不久,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人可好了,我帮他修了下电脑,他经常请我去他家吃饭,人家还是亲自下厨呢。”
“你,你不会看上他了吧?人家徐启林可是有女朋友的啊……”
“瞎说什么呢?我也有你好吧,”我顿了顿,“再说人家身边美女如云,怎么可能看上我呢,对吧。”
“老婆,你有没有听过网上流传的一句话?”
“什么?”
“千万别让你的老公有红颜知己,因为他们红着红着,你们俩就黄了;千万别让你的老婆有蓝颜知己,因为他们蓝着蓝着,你就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