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还轰隆隆地起了惊雷,看似灰色的天空要塌下来。我木然地坐在新找到的一块废墟的草坪上,在雨里回想着和萌在一起时经历过的往事,想他的笑容,想他对我说过的每句话,想他为我唱起那首歌时温柔的眼神。
突然很想唱歌,于是我就唱起他教我唱的那首《夏至》,唱着唱着,歌声演变成撕心裂肺的喊,盖过了轰隆隆的雷声。
每一次潇洒的转身,都意味着新的开始。正如爷爷所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更何况现在还没死,只是两个人从陌生到熟悉,又从熟悉走回陌生而已。
我又回到车站最繁华的地段,依然等待,依然守候。生命应该是轮回不息的,像野草一样蓬勃而卑微,过程中充满喜、怒、哀、乐,可是兜兜转转过后,又会回到起点,站在相同的起跑点开始下一个轮回的开始。
想到这里,我又痴痴地笑起来,因为我知道我仅有的这么一点智慧,都是萌赐予的。
后来的日子,寻找住处和百无聊赖,这些乏味和琐碎的事又构成了我生命的全部。我不再每天换衣服了,又换上那件破衣服,邋遢发出刺鼻的酸味。
我依然坐在车站的长椅上,依然麻木地看着过往的行人,看见穿格子衬衣笔直牛仔裤的男人就多瞄几眼,可是他们谁也不会在意我的存在,我就像挂在墙头上的稻草,不经意路过的人会抛来一下怜悯的目光。
这是令我感到最悲伤最心痛的另一面。所以我只能把萌留下来的那件花格子衬衣天天带在身边,想他想得要哭的时候,就拿出来摸一摸,闻一闻那股醉人的香皂味,然后把它紧紧裹在怀里。唯有用这种病态的方式来抚慰内心的伤痛和打发百无聊赖的时光,这种感觉是不言而喻的。语言最后是禁止的,是被废弃、被遏制、被压抑的。我们对自己说话,对陌生人说话。语言无法穿越时间。只有痛苦才能穿越一切永恒。
幸好转眼一年光阴就在我思念萌和祝福萌中挺过去了。只是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得要快些,因为梅花还未开,天就下起了小雪。
冬天是最难熬的季节,因为舍不得支出足够的钱去买暖融融的毛衣、棉袄,加上居无定所,所以我的日程安排不得不简化下来。
今天,雪停了,太阳早早地伸着懒腰爬了上来,天空分外明媚,像一面蔚蓝的镜子。又是一个可以回忆的日子,我面带微笑来到车站最繁华的地段,坐在长椅上开始沉思。我想到撞见萌的那个慵懒的下午,想到他那受伤的眼神,然后两个人鬼使神差地来到高高的天台上看城市灯火辉煌照映着暗蓝色的天空。
爷爷曾经经常教导我,咱们就是专捡人们不要的、扔掉的东西,不管贵贱与否,捡来了就该是自己的,这是干咱们这一行的规矩。也许感情跟其他捡来的东西不能相提并论,捡到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能心安理得地据为己有,而捡来的爱情,并不属于自己的那个他,到最终仍然不属于自己,甚至从来就不曾属于过自己。拾金不昧的操守我们这种乐瑟天生不曾持有,那我就拾爱不昧,未曾不是一件积攒人品的好事,到阴间见着陆判官,也好求求他叫我下辈子投个非富即贵的人家,免受流浪奔波之苦。
发现自己又领悟出一条人生哲理,我轻轻地发出了笑声。可是这会儿,对面的商店突然传来凄厉的女人的尖叫声,然后后面有很多人抱着头纷纷涌出来。
看来今天又有热闹看了。我在心里兴奋地这样想着,不假思索地站起来就奔过去。可是还没等我跑到对面的人行道,几辆闪着红灯的蓝白相间的车子呼啦呼啦地向我冲过来,差点没把我撞飞。
“快趴下,快趴下!”从车上下来的人向人群大喊,然后有人把我摁倒下来。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好奇地抬起头张望,脖子伸得老长,活像只被人提着脖子的野鸭。这一看,我呀,那个令我朝思暮想的身影猛地冲进视线。
世界真的好小,好像一转身,就不知道自己会遇见谁。
“萌!——”我轻喊了一声。
他被一个人勒住了脖子,另一个人用枪抵着他脑门儿,视线的距离因为恐惧显得过分鲜明,犹如没入黑暗的焰火,光影不过一瞬,已是人间百年。
广角视线拉开,他身后躺着一个男人,鲜红的血汩汩地往外涌,瞪着绝望的双眼,在冰冷的地板上不断抽搐着,看似快要死了。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鼓起勇气站起来的,身后的人不断地劝我趴下,可我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因为当我看见萌难受的眼神时全身如坐针毡,就好像当初在别人的花园里看见他被人欺负时那样。
我不顾一切地朝他们冲了过去,扑向那个拿枪的人,抓住他拿枪的手拼命往外拽,本能地喊道:“萌——快跑,快跑!”
“幻——危险啊!”萌在我身后猛喊,可是因为过于激动,我只听见自己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声音。当那人被摁倒在地的时候,我回过头对着萌痴痴地笑,却瞧见他一脸的悲伤。
“幻——啊”砰的一声巨响,我听见萌的一声长嚎,然后感觉有什么尖锐的金属穿过我的胸膛,热热的,冷冷的,接着脑袋昏昏沉沉,失去了知觉。
世界真的好大,好像一转身,就不知道谁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