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岛本身并不大,配电室和这家旅馆也距离不远,不过两三百米就到了。岛上暴雨狂风肆虐,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宛如天地倾塌,气温比室内下降了好几度,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撑着伞,抱着笔记本,还拿着手电,自觉行走十分艰难,风大得几乎要吹跑我。而每次亮起的雷声都震得我心口怦怦直跳。
手电的微弱光芒根本不足以照亮四周,时不时响起的闪电照得四下一片雪白。
我抬起头,忽然看到前方有个清瘦隐约的人影,我的眼镜被斜吹过来的雨水淋得有些模糊,远看根本看不出那是谁。就那么窄窄的一条林荫道,我害怕电脑被雨水浇到,弓着腰抱着笔记本拿着手电,还打着伞走得歪歪斜斜,十分狼狈。既然有来人,我略微侧开身体让来人通过。
没想到那人走到我身边停住了。
“苏幻?”
“咦?”
我欣喜地抬起头,如稳重的大山一样站在我面前的,却是韦星弟。雨帘连成了雾,手电的光芒分开了厚厚的雨帘,折射到他远山一样的眉峰、瘦削的脸庞、漆黑的双眸里去。
我身上已经淋湿了一半。
我们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他问我:“去哪里?”
我真是冷,视线还很模糊,打了个寒战,轻轻说:“总不能一个晚上都没有电。岛上的备用发电机坏了,我去看看能不能修好。韦先生,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在车子里看胶片,刚准备走。”他言简意赅,把伞移到我的头上,“一起过去。”
“韦先生,不麻烦你了……”
他一言不发,略一躬身自我手里把手电拿了过去。
我轻声说:“谢谢。”尽量使自己的语气缓和。
配电室里又脏又乱,备用发电机外壳已经被卸下扔在角落,地上摊开着工具箱,剧组和旅馆派来的技术人员不知去向,我松口气——好在东西还是齐备的。
看上面的灰尘,就知道发电机近一年都没用过。我先检查了燃料,发现柴油充足,于是再检查机组里的设备。随后发现,这台备用发电机非常老旧,各项工具非常原始,完全不是我之前接触过的最新型号。修这个,看来麻烦不小。
“很伤脑筋?”
“有点小问题,不过应该能解决,发电机原理不难,”我说,“等我看一看图。”
我把笔记本摊在地上,单手按着键盘查找资料——我曾经为电网的系统做过评估,发电机的资料有许多。韦星弟在我身边半蹲下,为我照亮了一片窄小的空地,也挡住了外面的狂风。他沉声说:“想不到你现在懂的东西这么多,”话锋一转,“不用急,慢慢来,修不好也没关系。”
真是奇怪,屋里那么暗淡,窗外电闪雷鸣,我却一点都不害怕了。
灯亮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在黑暗里待太久了,重拾光明的时候觉得眼前一切无比美好。尤其是当我长长呼出一口气,直起腰来,看到一个俊美的异性在身边寸步不离的时候,只觉得这个世界的美好指数倍增。
但我仍然屏气凝神地跟他小声解释:“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不是太熟悉这种老式发电机,花的时间有点久。”
屋内灯火通明,他关了手电对我点了点头,道:“辛苦的是你。我什么都没做。”
“怎么会呢?如果你不在的话,我一定怕死了,”我吐吐舌头,语气倍感轻松,“你知道,我……很怕雷的。”
他看我半晌,眼神里似乎有温暖的笑意流露:“我有用就好。”
他笑起来真是有致命的杀伤力,我呆了几秒,又仓促地低下头,只觉得浑身血液往上冲,一瞬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居然在对我笑?
汗源源不绝地从额头冒出,我伸手擦着头上的汗。
他沉默了一下,从衣兜里拿了包纸巾递给我:“擦擦手,还有额头。”
我面红耳赤地接过,又垂下头,注意到他手指颀长,有修剪整齐的指甲,和我那被灰尘弄脏的黑糊糊的手指完全不一样。
韦星弟走到屋外,转过身背对我,等到我擦干净手和额头后,又分秒不差地回身看我,他的下颌处敛出一道柔和的弧线,瞳仁中央的亮光愈发扩张,有跳跃的阳光落入他的眼底,堙没进去,温暖的光泽扩散成苍茫的雾气,浅浅薄薄地罩在黑色眼眸上,额海覆过来,再添加一层阴影。充盈的笑意,满满的好像就要溢出来。
“雨停了,回去吧。”
岛上的天气十分诡异,刚刚还狂风暴雨,现在漫天乌云散去,月亮如银盘高挂天际,安静地给这个亚热带岛屿洒下一层银辉。刚刚那场大雨洗净了空中的纤尘,夜晚纯净得好像墨玉。
“这座岛很漂亮,夜晚也很美。”我说,真是很久很久没看到这样明亮的夜空和月亮了。
“城市里是没有这样的夜晚的,满城的灯光会盖住月色和星光,什么都看不到。”
我点点头:“不过,我没什么时间欣赏夜空。”
他侧头看我一眼:“工作原因?”
“是的,往往日夜颠倒,”我说,“倒是韦先生,你还有时间欣赏夜空?”此话一出我就后悔了。好不容易孕育着的轻松和谐气氛即将被我无情抹杀。
不待我想清楚,前方就是旅馆,隐隐看去,大厅里的人已少了不少,而旅馆外的树林花丛影影绰绰,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人影在月色下摇摇晃晃。
我本来没仔细看,奈何其中一人的身影实在熟悉,我想认不出都不可能。下一秒我的下巴差点跌下来:“啊,居然是徐启林和柏雪!”
韦星弟倒是一直目不斜视地走着,听了我的话,朝幽暗的那边瞥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并不做声。
我有点激动:“他们什么时候好上了啊!”
我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你总是这么后知后觉”这样的疑问。“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沉浸在醍醐灌顶的情绪里头,“徐启林的女朋友不是安露吗?”
“这种事情,圈子里很平常。”
我扬了扬嘴角,好奇地看着他:“那你呢?”
他一怔,脚步缓了下来,薄薄的双唇开合:“我?”
我忽然想起他虽然花心,但从来都是一对一。“噢,韦先生,我嘴拙,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不会假戏真做。”
让我意外的是,他当即回答了我,声音没有迟疑,也没有停顿,更没有我想象中的不快,表情也是出人意料的平和。
我掩饰性地笑了笑:“也是呢。你一直有女朋友的,怎么会假戏真做呢。”说完更后悔失言,他的女朋友跟我何干?我这么关心做什么?明樱那种美貌又厉害的女人,也不可能会让他假戏真做吧。
他眉峰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拧,很快又舒展开:“也不是这样。有些事情你还不懂。”
这话倒是没错,他现在的私事我当然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实际上,我知道的并不比他的任何一个粉丝多——我尴尬得不行,脸庞发烫,好在夜深,也不会有别人看到我因为尴尬而脸红。此情此景更是应验了曹雪芹的那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前方就是旅馆了,眼看这谈话即将陷入更糟的境地,我深呼吸一口气,力求挽救面前这个尴尬无奈的局面:“我上楼了,韦先生,再见。”
他叫住我:“苏幻——”
从来不知道我这么普普通通的名字被人这么叫出来也有惊人的效果,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就像是大提琴的和声。
我心神一荡,匆匆回了头,正对上他平静的视线和略弯的嘴角:“今天辛苦你了,晚安。”
我想我产生了一瞬间的迷惑,胡乱点了点头,来不及细想,就上了楼。
韦星弟给人的印象,往往是不苟言笑的。实际上一般人看到他,就会想他和电影里的角色是不是一样的,会不会太孤高冷峻。很多人说他的冷傲是最有魅力的表现,可他刚刚的言行,即便我们相识不是一天两天了,居然也无端地让我心口一阵猛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