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240400000042

第42章 我的老伴——吴文藻(之一)(2)

“马”和“羽毛纱”的笑话是抗战前在北京,有一天我们同到城里去看望我父亲,我让他上街去给孩子买“萨其玛”(一种点心),孩子不会说萨其玛,一般只说“马”。因此他到了铺子里,也只会说买“马”。还有我要送我父亲一件双丝葛的夹袍面子。他到了“稻香村”点心店和“东升祥”布店,这两件东西的名字都说不出来。亏得那两间店铺的售货员,和我家都熟,打电话来问。

“东升祥”的店员问:“您要买一丈多的羽毛纱做什么?”我们都大笑起来,我就说:“他真是个傻姑爷!”父亲笑了说:“这傻姑爷可不是我替你挑的!”我也只好认了。抗战后我们到了云南,梅校长夫妇到我呈贡家里来度周末,我把这一腔怨气写成宝塔诗发泄在清华身上。梅校长笑着接写下面两句:

冰心女士眼力不佳

书呆子怎配得交际花

当时在座的清华同学都笑得很得意,我又只好认我的“作法自毙”。

回来再说些正经的吧,“七七事变”后这一年,北大和清华都南迁了,燕大因为是美国教会办的,那时还不受干扰。但我们觉得在敌后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同时,文藻已经同敌后的云南大学联系好了,用英庚款在云大设置了社会人类学讲座,由他去教学。那时只因为我怀着小女儿吴青,她要十一月才出世,燕大方面也苦留我们再呆一年。这一年中,我们只准备离开的一切——这一段我在《丢不掉的珍宝》一文中,写得很详细。

一九三八年秋,我们才取海道由天津经上海,把文藻的母亲送到他的妹妹处,然后经香港从安南(当时的越南)的海防坐小火车到了云南的昆明。这一路,旅途的困顿曲折,心绪的恶劣悲愤,就不能细说了。记得到达昆明旅店的那夜,我们都累得抬不起头来,我怀抱里的不过八个月的小女儿吴青忽然咯咯地拍掌笑了起来,我们才抬起倦眼惊喜地看到座边圆桌上摆的那一大盆猩红的杜鹃花!

用文藻自己的话说:“自一九三八年离开燕京大学,直到一九五一年从日本回国,我的生活一直处在战时不稳定的状态之中。”

他到了云南大学,又建立起了社会学系并担任了系主任,同年又受了北京燕大的委托,成立了燕大和云大合作的“实地调查工作站”。我们在昆明城内住了不久,又有日机轰炸,就带着孩子们迁到郊外的呈贡,住在“华氏墓庐”,我把这座祠堂式的房子改名为“默庐”,我在一九四○年二月为香港《大众报》(应杨刚之约)写的《默庐试笔》中写得很详细。

从此,文藻就和我们分住了。他每到周末,就从城里骑马回家,还往往带着几位西南联大的没带家眷的朋友,如称为“三剑客”的罗常培、郑天翔和杨振声。这些苦中作乐的情况,我在为罗常培先生写《蜀道难》序中,也都描述过了。

一九四○年底,因英庚款讲座受到干扰,不能继续,同时在重庆的国防最高委员会工作的清华同学,又劝他到委员会里当参事,负责研究边疆的民族、宗族和教育问题,并提出意见。于是我们一家又搬到重庆去了。

到了重庆,文藻仍寄居在城内的朋友家里,我和孩子们住在郊外的歌乐山,那里有一所没有围墙的土屋,是用我们卖书的六千元买来的。我把它叫做“潜庐”,关于这座土屋和门前风景,我在《力构小窗随笔》中也说过了。

我记得一九四二年春,文藻得了很重的肺炎,我陪他在山下的“中央医院”也就是“上海医学院”的附属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他受到内科钱德主任的精心医治,据钱主任说肺炎一般在一星期内外,必有一个转折期,那时才知凶吉。但是文藻那时的高烧一直延长到十三天!有一天早上,护士试过了他的脉搏,惊惶而悄悄地来告诉我说:“他的脉搏只有三十六下了。”急得我赶紧跑到医院后面的宿舍里去找王鹏万大夫夫妇——他的爱人张女士是我的同学——那时我只觉得双腿发软,连一座小小的山坡都走不上去!等我和王大夫夫妇回到病房来时,看见文藻身上的被子已被掀过来了,床边站满了大夫和护士,我想他一定“完”

了!回头看见窗前桌上放着两碗刚送来的早餐热粥,我端起碗来一口气都喝了下去。我觉得这以后我要办的事多得很,没有一点力气是不行的。谁知道再一回头看到文藻翻了一个身,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迸出一身冷汗。大夫们都高兴地又把被子给他盖上,说:“这转折点终于来了!”又都回头对我笑说,“好了,您不用难过了……”我擦着脸上的汗说:“你们辛苦了!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什么都慢!”

我的身心交瘁的一个多月过去了,却又忙着把他搬回山上来,那时没有公费医疗,多住一天,就得多付一天的住院费,我这个以“社会贤达”的名义被塞进“参政会”的参政员,每月的“工资”也只是一担白米。回家后还是亏了一位文藻的做买卖的亲戚,送来一只鸡和两只广柑,作为病后的补品,偏偏我在一杯广柑汁内,误加了白盐,我又舍不得倒掉,便自己仰脖喝了下去!

回家后,大女儿吴冰向我诉苦,说五月一日是她的生日,富奶奶(关于这位高尚的人,我将另有文章记述)只给她吃一个上面插着一支小蜡烛的馒头。这时文藻躺在家里床上,看到爬到他枕边的、穿着一身浅黄色衣裙,发上结着一条大黄缎带的小女儿吴青(这也是富奶奶给她打扮的),脸上却漾出了病后从未有过的一丝微笑!

文藻不是一个能够安心养病的人。一九四三年初,他就参加了“中国访问印度教育代表团”去过印度,着重考察了印度的民族和印度教与伊斯兰教的冲突问题。同年的六月,他又参加了“西北建设考察团”,担任以新疆民族为主的西北民族问题调查。

一九四四年底,他又参加了去到美国的“战时太平洋学会”,讨论各盟国战后对日处理方案。会后他又访问了哈佛,耶鲁,芝加哥,普林斯顿各大学的研究中心,去了解他们战时和战后的研究计划和动态,他得到的收获就是了解到“行为科学”的研究已从“社会关系学”发展到了以社会学、人类学、社会心理学三门结合的研究。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四日夜,我们在歌乐山上听到了日本帝国主义者无条件投降的消息。那时在“中央大学”和在“上海医学院”学习的我们的甥女和表侄女们,都高兴得热泪纵横。我们都恨不得一时就回到北平去,但是那时的交通工具十分拥挤,直到一九四五年底我们才回到了南京。正在我们作北上继续教学的决定时,一九四六年初,文藻的清华同学朱世明将军受任中国驻日代表团团长,他约文藻担任该团的政治组长,兼任盟国对日委员会中国代表顾问。文藻正想了解战后日本政局和重建的情况和形势,他想把整个日本作为一个大的社会现场来考察、做专题研究,如日本天皇制、日本新宪法、日本新政党、财阀解体、工人运动等等,在中日邦交没有恢复,没有友好往来之前,趁这机会去日,倒是一个方便,但他只作一年打算。因此当他和朱世明将军到日本去的时候,我自己将两个大些的孩子吴平和吴冰送回北京就学,住在我的大弟妇家里;我自己带着小女儿吴青暂住在南京亲戚家里,这一段事我都写在一九四六年十月的《人家乐》

那一篇文章里。当年的十一月,文藻又回来接我带着小女儿到了东京。

现在回想起来,在东京的一段时间,是我们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文藻利用一切机会,同美国来日研究日本问题的专家学者以及东京大学、京都大学的同行人士多有接触。我自己也接触了当年在美留学时的日本同学和一些妇女界人士,不但比较深入地了解了当时日本社会上存在的种种问题,同时也深入地体会了美帝国主义的侵略本性!

这时我们结交了一位很好的朋友——谢南光同志,他是代表团政治组的副组长,也是一个地下共产党员。通过他,我们研读了许多毛主席著作,并和国内有了联系。文藻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每当买来一本新书,就写上自己的名字和年、月、日。

代表团里本来有许多台湾特务系统,如军统、中统等据说有五个之多。他们听说政治组同人每晚以在吴家打桥牌为名,共同研讨毛泽东著作,便有人在一天趁文藻上班,溜到我们住处,从文藻的书架上取走一本《论持久战》。等到我知道了从卧室出来时,他已走远了。

我们有一位姓林的朋友——他是横滨领事,对共产主义同情的,被召回台湾即被枪毙了。文藻知道不能在代表团继续留任。一九五○年他向团长提出辞职,但离职后仍不能回国,因为我们持有的是台湾政府的护照,这时华人能在日本居留的,只有记者和商人。我们没有经商的资本,就通过朱世明将军和新加坡巨商胡文虎之子胡好的关系,取得了《星槟日报》记者的身份,在东京停留了一年,这时美国的耶鲁大学聘请文藻到该校任教,我们把赴美的申请书寄到台湾,不到一星期便被批准了!我们即刻离开了日本,不是向东,而是向西到了香港,由香港回到了祖国!

这里应该补充一点,当年我送回北平学习的儿女,因为我们在日本的时期延长了,便也先后到了日本。儿子吴平进了东京的美国学校,高中毕业后,我们的美国朋友都劝我们把他送到美国去进大学,他自己和我们都不赞成到美国去。便以到香港大学进修为名,买了一张到香港而经塘沽的船票。他把我们给国内的一封信缝在裤腰里,船到塘沽他就溜了下去,回到北京。由联系方面把他送进了北大,因为他选的是建筑系,以后又转入清华大学——文藻的母校。他回到北京和我们通信时,仍由香港方面转。

因此我们一回到香港,北京方面就有人来接,我们从海道先到了广州。

回国后的兴奋自不必说!一九五一年至一九五三年之间,文藻都在学习,为接受新工作做准备。中间周总理曾召见我们一次,这段事我在一九七六年写的《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的周总理》一文中叙述过。

同类推荐
  • 不为回首,只为阑珊

    不为回首,只为阑珊

    本书包括醉里挑灯看剑、路转溪桥忽见、人间秋月长圆、燕子来时新社、故人锦字天涯、不知春上花枝等7卷内容。
  • 乡村的记忆

    乡村的记忆

    仿佛回忆温暖的往事,融化心头的郁结和焦渴。让人化作随水漂游的树 叶,悠然又悠然,听一路泉水叮咚的天簌之音,惬意间魂归故事。 《乡村的记忆》收录了《乡村的音符》、《老骡》、《城市旁边是乡村 》、《芦苇》、《大烩菜》、《普通话》、《耳朵是用来听音乐的》、《自 己的风景》等散文作品。
  • 莫言散文新编

    莫言散文新编

    本书从属于《莫言美术馆系列》,由莫言发起,汇聚“当代最富影响力的美术家、收藏家、设计家,以文字表达对艺术的感悟、思考与创作中的得失。描写了艺术如何既偶然又必然地改变了他们生命的道路。”这是延伸在美术馆之外的修辞空间,是感知艺术创作的“现身说法”。而莫言心声系列正是其中的一套书,包含《莫言散文新编》、《莫言讲演新篇》、《莫言对话新录》三本。小说之外的莫言,思维睿智、谈吐文雅。文章在天马行空般的叙述和陌生化的处理中阐述作家莫言的思想情感。本次收录丛书完整展现了小说之外的莫言。尊敬的书友,本书选载最精华部分供您阅读。
  • 埋在花盆里的真情

    埋在花盆里的真情

    《温暖的故事:埋在花盆里的真情》是从全国著名通俗文学作家叶雪松先生已发表的温暖故事作品中精心筛选出来的,《温暖的故事:埋在花盆里的真情》里这25篇故事,有数万字的中篇,有数千字的短篇,多角度,多侧面描绘了让人落泪的人间真情,读之令人爱不释手,欲罢不能,或掩卷深思,或催人泪下,无疑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精神大餐。
  • 台北咖啡时光:美味寻踪

    台北咖啡时光:美味寻踪

    遍布台北大街小巷的咖啡馆,家家都有自己的经营之道和咖啡经。风格独特的创意咖啡馆,古早味十足的中式咖啡店,遗世独立的山居咖啡馆,热闹活泼的露天咖啡座,温暖柔软的亲子咖啡馆……不经意闯入的某间不起眼的咖啡馆,可能就是台湾文人心照不宣的秘密据点。而我想要述说透过台北的咖啡馆所认识的台北,也远不只咖啡心情,应该有许多曾经遥不可及,即使今日仍然神秘的人事与风景。整个台北,就是我的咖啡馆。
热门推荐
  • 安可知箬有情

    安可知箬有情

    开始幸福的就像空中那灿烂的烟火,直到烟火经过炽热的燃烧后哗然而散的焦黑颗粒布撒在冰冷的地面上,所谓幸福所谓爱就是如此的可悲。
  • 《丫头站住王爷来逮捕你了》

    《丫头站住王爷来逮捕你了》

    我的一生,呵呵,妹妹竟然和我的丈夫合伙计算我,我诅咒你们,下辈子成为一只猪,某女猪脚说,突然被王爷听到了,他邪邪一笑说;王妃你在说谁呢。王妃很腹黑的说,当然是在说你呢。结果被某王爷啃了个干干净净。王妃大叫说,你这是在谋杀亲妻呢。
  • 新手上路之无限同人

    新手上路之无限同人

    新手试练之作,借无限恐怖经典大作,从同人小说开始学习创作,欢迎大家的指导,没有要求,没有承诺,没有时限,没有其他。。。。
  • 项前进向前进

    项前进向前进

    续写《重返20岁》,前进乐队成功之后的故事和主唱项前进与主Rap的新成员发生的爱情故事,希望大家支持一下!
  • 小丈夫

    小丈夫

    [花雨授权]一个小她足足十二岁的儿郎怎么做她的丈夫?本该转身离开当做笑话,谁知道天降奇祸转眼小丈夫变成包袱。甩也甩不掉,扔也不忍心,待转眼,小丈夫变成翩翩少年郎,喂!当年的约定,你倒是算不算数?
  • 浅夏淡末

    浅夏淡末

    流年总是美好的,你是否还在梦里等待着,却又等不到心爱的她。当初遇走到了再见,是不是只能转身说着抱歉,当你深爱你的人不得已的离去时,还有谁,能与你在月下谈论着未来,浅夏,爱从那里生根发芽,注定要在那里结束。欢迎阅读流年的悲歌——浅夏淡末。
  • 毕业前夜

    毕业前夜

    毕业前夜,所思所想!毕业前夜,所思所想!毕业前夜,所思所想!
  • 携手和云归

    携手和云归

    把千秋霸业,换了如花美眷,携手归去彩云间。
  • 泽渊记

    泽渊记

    存在即合理,杀戮由心起,凭空生造化,且看且珍惜,凡人修仙难,没宝没靠山,区区浮萍物,漂流随天地,看双龙狎一凡人争霸九天,天地变化我不变,我若变化九天翻覆。
  • 傲刀登天

    傲刀登天

    我命由我,不由天。有人笑我太疯癫,我却笑他看不穿。以刀为器,以血为甲。看我在这茫茫修真世界中,杀出一条血路。破桎梏,上九天。新书求收藏推荐!!!!群号下面有,书可以先养肥再看。酒香也怕巷子深,大家帮忙向朋友推荐一下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