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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痛失家园

1963年,也就是我周岁的那一年,有一天,我村隔壁的定行湾发了大火,我村的人都到定行湾看发火去了。没料到,就在他们为邻村遭灾而叹息的声音还没有停止时,一场大火已在我村烧燃。在定行湾看发火的人还懵然不知。大姐在小周村畈上,因离村远,看得真切,她急急地往家跑,搬出了两个红漆木椅子和一些小家什。大姐当时只有十多岁,能做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二姐当时只有十岁,她也毅然投入到了救火的行列,她选择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目标,那便是躺在摇窝中只有一岁的我。大火已经封住了巷口,我家在村子的最后面,屋后是一条水沟,也就是说二姐和我都没有出路了。但聪颖的二姐急中生智,她从小比较顽皮,喜欢钻竹林走水沟,她记起水沟下有一条狗獾子经常走的小路,她抱着我竟从这条狗獾子走的路上,寻了一条生路。三姐当时很小,脚像有绊绳一样,怎么也走不动,跑不快。眼看扑火的人们纷纷乱跑,三姐心想要是有菩萨显灵下一场大雨把火扑灭多好啊!父亲和幺爹赶回时,先是去拆猪屋,想隔开火源,但没料到隔壁正爱家的列架已经倒在我家的房顶上,火势一下子凶猛起来,父亲于慌张中抢了一些东西,母亲提醒他棺材中装的是米,母亲抱起棺材盖就走,父亲和幺爹两人竟然将棺材抬了出来,幺爹当时有五十多岁。据估计连棺材带米至少有四百斤,人到了关键时刻果然能爆发出超乎想象的力量。哥哥当时在胡金店九中读书,等他从街上赶回时,大火已近尾声,他只是用铁棍在火中掏烧剩的东西。他一边掏一边说:“你们说要浸火,看做这些东西火浸得好舍!”哥哥当时的这句话被当做笑话一直流传至今。

从此我们失去了家园。去年刚遭火灾的茂德大叔看见父亲,两人抱头痛哭;祠堂湾的思忠叔看了过不得,把身上的一件新棉袄当场脱给了父亲;尹家婶妈还专门煮了饭蒸了肉送来给我们吃。

后来我们家就住进了食堂。当时被烧的周武家、道德家和我家三家都被临时安排在食堂住。食堂是生产队的仓库,要放许多农具,本来就不宽敞,一下子住进三家人,还有队里的人开会,出出进进,可想而知那是个什么景况。当时三家的伢们都差不多大,孩子们在一起难免不起纠纷,伢们的心都是狭隘的、嫉妒的,相互看着都不顺眼。道德一家走北门,还好不发生什么冲突,周武家和我家共堂屋、走大门。大人们无暇顾及孩子们的事情,三姐每天伤痕累累,但从不告诉大人,免得老人心疼。易腊秀比三姐大一岁,块头比三姐大,个子比三姐高,当时易腊秀带她的小妹易小秀,三姐带我。她们总是为扫地或为划堂屋界线而讲口打架。易腊秀生性好强,洗屎片时总故意往我家灶台上一挠,但三姐生性也强,也决不是好惹的,她就去抓砣鸡屎丢到她家锅里。一场恶战就这样开始了,两个无知的小女孩在食堂里进行殊死搏斗生死较量,相互撕扯着对方的头发,一扯就是半天,无人劝解,互不相让,直至双方筋疲力尽方才撒手。这样的事情大人、大伢们一点也不知道,都是在大人们出去做事后才开战的。

噩梦般的日子,没有尽头,苦难的日子没有边际。在这种境况下,三姐每天都害怕天亮。

令人称奇的是,当年在大火焚烧中,我家的东西都留有底子没有烧尽。水桶、围桶、鞋子、甚至包括筲箕,都有底。二姐还清楚地记得,当时鸡子烧得到处躲,钻进狗獾子洞中,过了好多时,我家的一只母鸡还带了一窝鸡娃回来。

2006年10月据大哥-易伯元、二姐-易双英、三姐-易足英讲述整理第9章自搭草屋

也许是那些没有烧尽的东西给了父亲一线希望,也许是那一窝鸡娃让他对未来充满了信心。父亲怀揣着重建家园的梦想,他要克服一切困难,就是拼命也要搭一个草棚子起来。父亲说,我的孩子们都不小了,长期住在这儿不行,要赶快想办法做屋。

父亲和茂德大叔还有隔壁的周新爹三人相约到平坝买树。当时交通十分闭塞,即使有任何一种交通方式,也没有钱。唯一的办法就是趁当时下大雨涨水季节,从漳河放木排回来。漳河是一条不大的河流,平时水量不大,河面也不宽。一遇涨水,则水流湍急。父亲和茂德大叔周新多三人共绑了两个木排,顺水而下。漳河整条河流平时看不出它的凶险,在涨水季节,却是激流漩涡,险象环生。其中最危险的有两处,一是黑鱼洞,一是乌龙嘴。这两处的任一处,如果被吸进去,那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必死无疑。父亲当时四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过乌龙嘴时,父亲手中有一根棍子,当激流将木排冲向龙嘴时,他就用力将棍子抵向崖壁,然后反弹回来,但却被一个漩涡转了一圈又冲向龙嘴,就是过不了这个地方。他再一次奋力抵向崖壁,却再次被漩涡打了几个转转,还是没能过去。当第三次冲向乌龙嘴时,父亲心一横,自言自语说:“这一回如果过不去,我的性命就休矣!”他使出吃奶的力气,稳稳抵住崖壁,这次终于涉险过了乌龙嘴。茂德大叔和周新爹的木排绑在一起,一是面积大一些,因此平稳一些;再就是两个人的力量也大一些。所以他们的木排比父亲的放得顺利一些。父亲几涉风险,耗尽心力,精疲力竭。在还没有到达预定停靠地点的袁家湾,他就把木排拖到了河边,然后跑到袁家湾喊:“你们的,我是易家砦子湾的易自德,屋发火烧了,我买了一点树,从河里放木排回来,劳为你们帮我把树拖上来下。”过去的人真好,父亲的喊声招来了许多人,虽然素不相识,却个个都很下力。那些人帮父亲把树都拖到了坡子上,没有要任何报酬。父亲跌跌撞撞,神魂颠倒,好不容易踉跄回家,一头扑倒在寄住的堂屋中,只说了一句:“树在袁家湾的河坡子上”就人事不醒,昏死过去了。母亲此时显得异常镇定而坚强,她立即去喊湾里人。我村有一二十人加入到了为我家搬树的行列。

袁家湾离我村有七八里路,感谢我的父老乡亲,他们帮我家把树全部扛了回来,没有要任何报酬。

到了夏天,父亲除了干完队里的农活,每天晚上都到我家的屋基地里去转,他一门心思千方百计想方设法要做个屋让我们几个回去住。父亲把老屋挖平,四周又挖成槽,把那些没有烧过的砖头利用起来,在我家后面竹园锯了几棵树,父亲从夏天干到秋天又从秋天干到冬天,几乎一年都没有睡觉。大姐每天晚上到老屋帮父亲干,父亲说你回去睡吧。第二天早上大姐又去时,父亲还在那儿干。那年冬天,在全家人的共同努力下,我家的麦草屋终于做成功了。屋顶是用小麦草和楠竹做成的,快到年关了,我们搬进了草棚子屋,全家人都非常高兴,奶奶还风趣地说:“草棚子屋好,冬暖夏凉。”草棚子屋刚刚一人高,如果不收拾干净,就会长出各种虫子,对住在屋内的孩子健康不利。母亲特别会收拾屋子,她把屋子收拾得特别干净。那时的屋子没有水泥地皮,都是土,但母亲能想办法让地皮跟现在的水泥地皮一样平滑干净。她用火炭加水洒在地上,把地挖泡,再用锤子锤平,屋子里的地就跟水泥地一样的平。在这个屋里我们共同度过了少年和青年时期。

2006年10月据大哥-易伯元、大姐-易柳英、二姐-易双英、三姐-易足英讲述整理第10章捡谷

这场火灾,将本不厚实的一点家底烧得干干净净。在那个年代,无论你多能干,也只能在生产队劳动,男人10分,女人8分。那时都是凭工分分粮。大姐和哥哥正是吃得饭的年纪,农村叫“客计(膝盖)包,捅饭包”,能吃不能挣工分,分粮时只能按小孩分。一家8口人分得的粮食月不过百斤。一年四季都没有吃过一餐饱饭。哥哥饿得面黄肌瘦,母亲每餐只能吃半饱,母亲自己都吃不饱,哪有奶水喂养孩子?不满两岁的我头发都饿得掉光了。大人常以野菜充饥,我连米汤都喝不上,眼看就要饿死了。母亲就和父亲商量如何度过这个灾荒之年。那个年头,白天还要在队里出工,只有下午放工后才有一点自由时间。有一天放工后,母亲对大姐说:“柳英,我们出去捡谷!”那时全村没有几家不缺粮的,有好几家跟我家差不多,都是下工后出去捡谷,来度荒年。母亲想加入她们的行列,但她们不同意。觉得人多了就捡少了,而且目标大,不好取巧。没有办法,母亲决定和大姐两人出发。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出发时就快到五点钟了,走到有谷捡的地方就到了傍晚,为了抢在天黑之前多捡点,大姐拼命地捡,小手在地下都擦起了血泡。母亲那时正怀着孕,弯腰很难,捡得很慢。大姐真渴望天还多亮一会,可捡着捡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天完全黑了下来。大姐只捡了十几斤,母亲才捡了不到四斤。大姐又饿又渴又怕,就对母亲说:“妈妈,我们快回去吧!”母亲望了望她们捡的一点谷,她不甘心,走了这么远的路只捡了这么一点谷回去划不来。母亲说她想坐一会儿。在异乡的田埂上,大姐听到母亲的喘息声。一个少年此时的梦想是一碗白米饭,而一个母亲此时想的什么大姐并不知道。歇了一会,母亲对大姐说,黎家稻场有个亲戚,我们到她家去坐会。母亲是想没有捡到谷,说不定这个亲戚会弄餐饭她们吃。大姐和母亲满怀希望往亲戚家走去,结果这个所谓的亲戚不但没给饭吃,连一口水也不想给她们喝。大姐和母亲坐下要了一口水喝了起身再走。天非常之黑,母亲说,我们去偷点谷。母亲一说,大姐害怕极了,浑身瑟瑟发抖。母亲安慰大姐说:“儿,莫怕,人家来了,总是打大人,你是小孩子,人家不会打你的!”大姐和母亲便拼命地去摞人家没有割下来的谷。但大姐实在心里太慌了,摞了一会她就对妈妈说了几次我们回去吧。妈妈可能是又累又饿,就说:“好,当心把我的儿吓死了!”她们连捡带偷小有收获,大姐和妈妈摸着黑往回走。那年大姐才13岁,走到一片荷塘边,风吹荷叶哗哗作响,大姐吓得跌了一跤,发出一声惊叫。妈妈对大姐说:“莫怕,儿,我们是受苦人,受苦人老天也会帮助的,没得么事好怕的!”妈妈的话给了大姐好大的安慰和鼓励,大姐天真地认为妈妈说的都是对的。那天晚上,大姐和母亲回到家已是深夜两点多钟,父亲还在堂屋里点着煤油灯一边编篾器一边等她们。

时光荏苒,后来大姐调到安陆工作,黎家稻场的那个亲戚几次走到大姐家门口没有进她的家门,那个亲戚跟大姐的同事(是她湾间的人)讲,她跟大姐是亲戚,但没脸见大姐。大姐跟同事说,事情都过去几十年了,那年月大家都不容易,如果她来我家我会留她在我家吃饭。不过说实话,心中的那种酸苦确实很难抚平。

大姐常常用她的童年生活教育儿子,人要有爱心,不管什么人都有遇到困难的时候,遇到真正有困难的人你给予他帮助,他会记得你一生。有时候大姐走在大街上,看到那些没饭吃没钱上学的孩子在那里乞讨,她会毫不犹豫地给些钱。大姐说,我认为没有饭吃和没有钱上学的孩子是值得同情的。想想我小时候捡谷的经历,即使真被他们骗了,我心里也不后悔。

2006年11月根据大姐易柳英原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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