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奈儿的德国情人丁克拉格,是在战前多年就认识的。他是多维尔市马球运动员,也是德国魅力小分队的成员,长得很帅,比香奈儿年轻10岁,外号叫“麻雀”。德国魅力小分队的成员主要散布在巴黎和伦敦,他们相当于德国的形象大使,或者说是公关人员,用以在欧洲的这些中心城市改变人们对德国的印象。因为在人们看来,德国只有希特勒的咆哮和纳粹的暴行。德国当局把丁克拉格安排在巴黎的一家纺织品生产管理机构,但他主要还是用自己的行动来告诉法国人——德国不是要占领法国,而是帮着法国人维护秩序的,因为这世界太乱了。
巴黎街头的枪声渐渐停息了,但香奈儿轻易不会出门。她和丁克拉格的约会都是在丽兹大酒店,他们甚至过起了隐居的日子。
别人提醒香奈儿,要小心点,毕竟丁克拉格是德国人,谁知道战争的最终结果是什么样呢?香奈儿说,丁克拉格的母亲是英国人,他会说英语,也从不穿纳粹的服装,和希特勒应该不是一类人。后来,香奈儿说到丁克拉格时,再不提他的名字。因为尽管法国宣布投降,但类似“锄奸队”的抵抗组织仍然存在,不时有亲德的人在夜间倒毙街头。
对于后来别人对她这一段经历的指责,香奈儿反驳说:“我都是50多岁的女人了,我还能碰到几个男人来爱我,我又还会爱上几个人?难道在多年之前,我认识某一个德国人时,就知道要发生这场战争?我想问一下,你们知道吗?如果你们知道,为啥不做好准备?”
指责她的人无以应对。
香奈儿一辈子都没有结婚,但她一辈子都不反对恋爱。
“一个女人,不管多大年纪,只要有人愿意爱她,绝对不该登上耻辱榜。”当别人指责她“妖媚惑众”时,香奈儿曾经这样为自己的行为辩护。
德国占领巴黎不久,就曾设想将巴黎变成一座主题公园,让它接待军官和大人物。巴黎的国家大剧院重新开张了,芭蕾舞剧团重新上演,赛马场又开始跑马。生活变了样,但生活还得继续着。
德国人说,他们是欣赏法国的文化,才到了巴黎。他们不是为了毁灭巴黎的艺术,而是为了法德文化交流,当然也不排除人种交流。谁会相信这些鬼话呢?他们恨不得将巴黎搬到柏林去。但是,一旦它出自丁克拉格之口,香奈儿也不怀疑了。她相信这个小她十岁男人的爱情,还有其它什么不能相信的呢?
“巴黎就是时尚!”就在其他设计师重新推出新的时装系列时,香奈儿依然按兵不动。
“只要客人们喜欢香肠胜于裙子,只要店里进出的都是穿制服的军人,那么巴黎就不再是以前巴黎,欧洲也就不再是以前欧洲,巴黎也就不再是一座时尚之城。”香奈儿说。
在香奈儿看来,德军占领巴黎后,以前那些上流社会的女士们已经一贫如洗,她们的消费能力已经跟不上时尚了。
不过,记她没有想到的是,新的顾客群又出现了,她们是来自庞大的德国军官的太太团们。她们到巴黎来,就是冲着巴黎的时装、美食和艳遇的。她们出手大方,买起衣服来,一包一包的,大批时装精品店应运而生。
对于这些,香奈儿能说些什么呢?一位相熟的朋友问香奈儿为何不推出自己的时装系列,香奈儿开玩笑地说:“难道让她们穿得漂漂亮亮的,来跟我们抢法国男人?”
玩笑归玩笑。香奈儿更不愿意的是,跟着别的设计师后面行动。
1942年,欧洲战场上发生了不利于德军的变化。德国人在斯大林格勒遭遇了开战以来的惨败,大量有生力量被歼灭。德国人在苏联红军面前已经处于守势。巴黎的一些时髦女人纷纷关掉自己的沙龙,不再接待德国的军官,开始在私下谈起抵抗运动。她们最擅长的一套就是察言观色了。
当时,德国有关机构组织巴黎的知名人士对战争的前途表态。说?还是不说?都是一个问题。
战争的天平已经不再是一边倒了。说,可能会留下把柄;不说,又过不了关。
香奈儿找了个机会,和丁克拉格去了她的海边别墅,避居了一段日子。这座别墅还是她和威斯敏斯特公爵认识时修建的,本来是作为与公爵的爱巢,甚至准备在那里为公爵生一群孩子,可惜因为身体的原因,未能如愿。
到了1943年,德意日的“铁三角”已经打破,墨索里尼下台。苏德战场更是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德国在欧洲战场四处分兵,再打下去,不仅没有胜利的把握,而且自身日渐难保。当时,德国高层中有人提出,如果能够和谈,再在和谈中抓住些有利条件,对德国来说也不是最坏的打算,至少还可以赢得一些调整的时间。战争打到这个份上,苏、美、英能不能接受和谈,谁也不知道。
受丁克拉格的推荐,德国人找到香奈儿,让她出使一项秘密的任务:游说丘吉尔和德国进行和谈。在德国人看来,派一位第三方的民间人士前往试探,是较为适合的,成功与否,都不会有失德国人的面子。而香奈儿在多年前就已经认识丘吉尔,以老朋友的身份见面,丘吉尔也许会给些面子,至少不会将之公布于众。
这项行动被秘密命名为“帽模行动”。这是一项秘密使命,几乎没有留下什么书面资料。
“天天都有大批的人阵亡,前线物资消耗压得后方的人喘不过气来,这样的战争对谁都没有好处,最好能尽快停下来。”香奈儿出于这个目的,接受了德国方面的委派,来到了马德里。与她同行有还有她的一位英国朋友维拉,因为维拉与丘吉尔的私交甚近。维拉早年曾和香奈儿同游摩纳哥,出身于英国名门望族,后来嫁给了一位意大利的赛马师。
据称,“帽模行动”受到了德国元帅希姆莱的庇护。希姆莱的权势很大,一直被视为代替希特勒接任国家元首一职的当然人选。其实,实施这样一项计划,主要是政客们的一种手腕——在恰当时候释放出一种善意,一旦战败,也能寻求自保。
1943年底,香奈儿来到了马德里。这是特意安排的。几天之后,丘吉尔结束德黑兰会议,将途经马德里。至于具体是怎么会面的,或者有没有见面,一直未见诸文字资料,香奈儿对这一段历史也一直守口如瓶。可能她在接受这项使命时,就已经答应,如果使命不能成功,就让这项使命石沉大海。
不久,香奈儿返回了巴黎,没有给德方高层人士带回想要的佳音。德国在战场上更趋于窘境,和谈已经不能成为可能。苏、美、英三国首脑德黑兰会晤,提出要打败德国法西斯,让他们彻底忘掉德意志帝国的概念,也不让法西斯有重起炉灶的机会。
整个战争的发展趋势,没有给香奈儿改变历史的机会。丘吉尔深知,对于希特勒这样的狂人,只有彻底击溃,绝不能给其喘息之机。否则,伦敦就白白地挨炸了。
1944年6月,盟军在法国诺曼底登陆。几个月下来,盟军势如破竹,德国军队在法国全线败退。8月25日,巴黎解放,戴高乐将军的“自由法国”凯旋,法国进入战后时期。
战争一结束,香奈儿就和那些与占领军有往来的人一样,惹上了麻烦。有一段时间,香奈尔几乎天天接受调查,因为她有个纳粹情人,她和贝当元帅会过面,她受到过德国将军的关照,据说还受德国高层人士的派遣出使过马德里。这些有的属于私生活,有的属于政治,足够调查好几年。
说明,无穷无尽地说明;解释,无穷无尽地解释。
对某个历史事件,对某段历史时间,都得反反复复地回忆。如同一种历史审查。除了你是真正的抵抗战士,并且有人能够说得清你那段时间在哪里战斗,否则,你就可能面临着这样或那样的考问。
这个时期,香奈儿的朋友利法尔被人揪出来,因为他在德占期主管巴黎芭蕾舞剧团,为希特勒的军队表演过。利法尔为自己争辩,他的芭蕾舞剧中也有“抵抗”的因素,他是在用文艺抗战,以芭蕾舞剧的存在来证明法国的存在。后来,他获释了,但几轮审讯下来,他已是吓倒了胆,在香奈儿住处的壁橱里躲了几个星期才敢抛头露面。
那些将时髦的服装卖给德军太太团的设计师们当初大把地赚着德国女人们的钞票,笑逐颜开,如今却只有愁眉苦脸的份儿。她们的衣服被撕碎,她们被剃了阴阳头,在额头上画上法西斯的符号,被拉到街头游街示众。
香奈儿的运气也好不到哪儿。有一天,她被拉到了公众道德委员会,有人拿着一张丁克拉格的照片问香奈儿:“你认识这位德国人吗?”
“认识啊,我40岁时认识的,有什么不对吗?”
“他现在在哪儿?”
“他应该回了德国吧,他来向我告别时是这么说的。”
“你的年纪比他大这么多,你是怎样和他开始交往的?”
“你会要求看某位绅士的护照再和他交往吗?”她愤怒地大叫。
“你是一个年过六十岁的女人,为什么要和一个小十岁的德国男人同居?你不觉得丢法国人的脸吗?”这让香奈儿十分尴尬,简直是在有意捉弄她。
“你们这样来问我,谁给你的权利和命令?你们有证件吗?你们丢法国人的脸丢得还少吗?”香奈儿发起火来。
“如果你不说,我们就让人来逮捕你。”
“我不像有些人,以前和德国人称兄道弟,现在一到解放,就当起了抵抗战士。”香奈儿愤愤不平地说。
对有些事情,香奈儿已经解释了无数遍,但依然面临着讯问。她不想对自己的私生活再说什么,可能说出来的每句话,都可能成为新的污点证据,然后再被人“顺藤摸瓜”。
审查陷入了僵局,一时无法继续下去。香奈儿要求给朋友打个电话,否则她什么也不配合。审查人员中有一个人同情香奈儿,说服了其他人,同意了她的要求。
几个小时后,来了两位绅士,他们为香奈儿办了保释手续。香奈儿在承诺了随叫随到之后,走出了公众道德委员会的大门。要是在以前,香奈儿早就拂袖而去,可现在处于非常时期。有些人根本未经审判,一个口令,就被拉出去枪毙了。战争清算,想给你一个什么样的罪名,就可以给你随时找出什么样的证据。
回到丽兹大酒店后,香奈儿整整两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整理着四年来的过去,考虑着未来的出路。
两天后,设在丽兹大酒店下面的门店贴出了一张告示:为了庆祝盟军的胜利,香奈儿公司每天给到店里来的美国大兵免费送出10瓶“香奈儿5号”香水。一时间门庭若市,美国大兵们绕着街道排起了长队,一连数日都是如此。他们要将香奈儿5号作为战利品带回美国,特别是香奈儿女士亲自送出的香水更有纪念意义。这样,香奈儿公司门口每天都有美国大兵出入,仿佛这就是她的“私人卫队”,当地警察就是想找香奈儿的麻烦,也对这些背着长枪的战胜者大兵发怵,她反而安全多了。
多年来,香奈儿与香水公司合伙人威泰迈尔兄弟之间一直纷争不断,甚至差点对簿公堂。在二战结束之际,双方终于握手言和,因为对方不想在把事情闹僵,在开庭前夕主动和解,官司终止。这样,香奈儿顺利地与合伙人签署了新的协议:
1、香奈儿小姐有权在世界各地生产并销售香奈儿香水;2、为战争期间的销售,补偿香奈儿小姐共计18万美元、2万英磅和500万法郎。
3、在全世界所有地方销售的香奈儿香水,都要按毛利百分之二向香奈儿小姐支付专利使用费。
相比以前的协议,香奈儿这次可以说是一个赢家。出现这种戏剧性的转折,引来外界普遍猜测。作为商人的威泰迈尔兄弟也曾权衡过利害得失,如果真正打起官司来,输赢难定,更致命的是对香奈儿香水这个品牌将是一种伤害,无论是对哪个合作方,都是两败俱伤。谁都知道和气生财,只要双方合作得好,把产业做得更大,这一点钱,对公司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当时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就是威泰迈尔兄弟对香奈儿很欣赏,特别是哥哥皮埃尔简直就是在暗恋香奈儿,所以双方不会为生意上的一点利益而撕破脸皮。再说,他们这些年也从香奈儿这个品牌上赚取了不少的钱。双方之争,当时只不过是互相间的一种试探,并没有打算真刀真枪拼个鱼死网破。香奈儿与威泰迈尔兄弟家族的合作,一直持续到了他们的儿子辈。
战后,有的法国人因曾与德国人勾结从此生活在内疚和恐惧之中;有的法国人则因为国仇家恨而一心想着如何复仇,包括向自己的同胞开刀。
“一个没有明确站在希特勒一方的女人,就是错了一点,又有多大的事需要揪住不放呢?”没完没了的调查,让香奈儿近乎崩溃,没有人轻易地过得了这一关。
有一天,香奈儿悄悄地离开了丽兹酒店。她去了瑞士。
许多人认为,她当时能轻而易举地逃出法国,背后肯定有英国的特殊援助,也许是丘吉尔发了话。法国主要是靠盟军的力量将德军赶走,戴高乐将军的抵抗组织最初又是在伦敦落脚,所以丘吉尔在法国同样有着重要的影响力。
但不管怎么样,她都一时逃离了是非之地。而她在二战期间的所作所为,是出于个人的好意,还是在为谁服务,由于没有档案记载,当事人又都早已逝去,只能成为一段历史的悬疑。这就像她幼年的某一段生活经历一样。
在这之后,香奈儿在瑞士度过了八年的自我放逐生活。她忍痛离开了自己创造的时尚事业。战争就像翻云覆雨的魔鬼,可以让她起家,也可以把她辛苦挣来的一切都毁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