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树梅
白一平在外面做了几年生意,什么苦都吃过,可别人做生意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他却是瓦匠吃饭,顿顿往下爬。撑到最后不仅把从家里带出来的几万块钱赔了个精光,还到了身无分文的地步,眼看走投无路了,忽然柳暗花明又一村,运气来了。
原来有一次,白一平无意中跟人说起他父亲手里有好多张绝密菜谱的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事不知怎的被一位开酒店的大老板知道了,那大老板正愁推不出新的菜式吸引食客,一听这事当即找到白一平,说只要白一平所说属实,他愿按一个菜谱一万元的高价买断。白一平一听,简直乐疯了,这不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吗?他当即表态:成交,他这就回家跟父亲要菜谱。
白一平没有吹牛,他父亲手中确实藏有菜谱。说起来白家祖上世代为厨,随着白家一代一代地往下传,手艺也随之发扬光大,到了白一平曾祖父时,他已是位声名显赫的大厨,一直做到晚清一位总督的首厨。曾祖父是个有心人,做菜之余总结心得,记下了一些秘不外传的菜谱,传男不传女地传了下来。到了白一平父亲这一辈,他没有让这门手艺在自己手上失传,退休前也是一家豪华酒店的大厨,可白一平长大成人后却不想再围着灶台转了,他觉得整天烟熏火燎的没出息,于是单身出来闯世界,不想碰了个头破血流。记得临出门时,身体衰弱的父亲曾说过:“我会把菜谱保存好,等着你用上它们的那一天!”现在看来历尽人情世故的父亲只说对了一半,那菜谱不是用,而是卖掉。
当白一平一脚踏上故乡的土地时,心情不禁有些激动,一晃四年没回来了,家乡的变化真可谓一日千里。可等他看到父亲时,更是大吃一惊,只见眼前的父亲头发全白了,满脸都是皱纹,瘦小干枯的身体像一只虾米一样蜷缩在轮椅上,目光呆滞,神智不清!
四年不见,小妹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她告诉白一平,就在几个月前,身体一直不好的父亲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三分清醒七分糊涂,清醒时嘴里只会念叨“一平”两个字,到医院治疗也不见效果。白一平连忙蹲下身子轻声叫了两声:“爸、爸。”父亲浑然不觉,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地看着远方。白一平责怪小妹:“爸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小妹红着眼圈说爸不让,说你在外面干大事,不能分神。白一平听了心里难受极了,他是父亲的唯一牵挂,可自已对父亲呢?几年了只顾在外面闯荡,心里又何曾有过一时半刻挂念着父亲?
晚上白一平跟父亲同床而眠,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看样子回家取菜谱的梦破灭了。菜谱是白家的传家宝,是父亲的生命,一直被父亲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现在父亲变成了这副模样,肯定记不起把菜谱藏在了哪里;再说,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忍心开口问父亲要菜谱呢?可没有菜谱,酒店老板不会给他钱,没有钱,自已又怎么在外地立足呢?咳,不想了,还是先多陪陪父亲再说吧!白一平甩甩头,抛开杂念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心事重重的白一平推着父亲到镇外溜达。五月乡村的早晨清风拂面,鸟语花香,晶莹的露珠在碧绿的青草上摇摇欲坠,白一平感觉神清气爽,低头看看父亲,只见父亲脸上竟然也现出一副陶醉的神情来,白一平忽然有些心酸,父亲已有多久没享受过和儿子一起散步的快乐了?
当白一平推着父亲来到一条河边的柳树下时,父亲突然兴奋起来,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嘴里含混不清地“哦哦”叫着,同时手还往上一扬一扬的,像是在做什么动作。白一平纳闷地看了老半天,突然灵光一闪,父亲这是想钓鱼!
白一平记起小时候他最快乐的事就是缠着父亲到这条河边钓鱼,父亲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最大的爱好便是钓鱼。每当父亲钓上一条鱼时,都会兴奋地“哦哦”大叫,而白一平则高兴地取下鱼,等父亲回家亲自下厨,用他那无以伦比的手艺煮鱼吃,那时家里总是被浓浓的鱼香萦绕着,久久不散。
白一平想到这里,当即拜托一位正好路过这里的邻居帮他照看一下父亲,然后飞奔回家从箱子底找出父亲的专用渔竿,听说这是根进口渔竿,是父亲的至爱,无论是谁,包括白一平都不能碰一下。当白一平把装好渔饵的渔竿小心地递到父亲手中时,父亲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直到白一平帮父亲下了钩,他才安静下来。
这一天,父亲只钓了两条柳叶小鱼,可他眼睛发亮,满面红光,回到家里小妹吃惊地说好久没看到父亲这么高兴了。一连几天,白一平都推着父亲去钓鱼,尽管鱼越钓越小,父亲的胃口却越来越大了,气色也一天比一天好。在和儿子的朝夕相处中,父亲的记忆一点点地恢复起来,白一平也发觉自己越来越离不开父亲了。
这天的早晨空气格外宜人,白一平推着父亲来到河边,找了一处下钩的好地方,然后扶着轮椅看父亲钓鱼。平静的水面如镜子一样波澜不兴,雪白的鹅毛浮子动也不动,白一平静静地等着鱼儿上钩。突然,浮子动了动,然后剧烈地上下沉浮起来,像是有大鱼咬了钩。白一平正要帮父亲提钩,却见父亲右手猛一提,随着一阵水响,一条一斤多重的大草鱼甩上了岸!
白一平大吃一惊,父亲知道浮子动了,他还能自已提钩了,莫非他已经恢复了神志?白一平来不及多想,连忙俯身去捉那条正在岸上活蹦乱跳的鱼。他好不容易捉住鱼时,突然听到身后“扑通”一声响,不好,失去控制的轮椅带着父亲一头载进了河里。“爸!”白一平大喊一声,纵身跳进了水里。
当白一平抱着父亲一步步走上岸时,突然觉得有些异样,他低头一看,老天,父亲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眼神有些迷茫,有些困惑,似乎在竭力回忆着什么,突然,白一平听到父亲颤颤地问:“你你是……一平?”
白一平愣了愣,抱着瘦小的父亲突然痛哭起来,父亲醒了!是初夏微凉的河水惊醒了他?还是几天来父子间的相亲相伴唤醒了他?
回到家,白一平对父亲说起了自己在外闯荡的惨败经过,又面带愧色地说出了他回家的目的——取菜谱。
父亲听了,神色平缓地点点头,说:“你要出去闯荡,我不反对,我这就拿菜谱给你,把我的渔竿拿过来!”
不是要给我菜谱吗?要我拿渔竿干什么?白一平不解地将渔竿递给父亲。只见父亲小心地旋开渔竿的底部,用小刀撬开里面的一个橡皮塞子,倒出一卷用塑料布精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卷发黄的纸。难怪父亲将这根渔竿视若生命,原来宝贝就藏在这里!父亲将那卷纸递给白一平,说:“祖宗的传家宝就在这里,现在传给你了,拿去吧!”父亲说完这句话,突然老泪纵横,他连忙用粗糙的双手紧紧地捂住双眼。原来父亲的平静是装出来的,与宝贝的分离对他来说,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白一平擦擦手,接过卷纸,带着一种朝圣的心情看了看,不错,正是他家的祖传菜谱,大约有十多页,也就是说能值十多万。可白一平又把菜谱还给了父亲,他摇摇头,说:“爸,我不带走它们了。”一旁的小妹惊讶地说:“哥,你回家不就是拿这卷菜谱吗?”白一平平静地说:“是的。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因为我已找回了一笔财富,这笔财富更大,它不是金钱,而是亲情。若不是亲情,父亲不会恢复神志,菜谱也不会出现,那么我仍将身无分文,所以亲情就是我们白家的传家宝!爸、小妹,我终于想通了,在哪儿发展不是发展?现在家乡的经济蓬勃发展,机遇大得很,如果爸不反对,我想在镇子上开一家酒店。这样,我们一家人就能天天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小妹听了高兴得直蹦,父亲站起身来,豪气地说:“那我就重出江湖,在你的饭店里当一名厨师,并把咱家手艺传给你和小妹,儿子,你要不要我?”
一家人搂在一起,开心地大笑起来。小妹眼含泪花,端上了一大盆香气四溢的草鱼汤,那是她在父亲的指导下烧出来的鱼汤。一家人欢天喜地地喝起汤来。久违了,父亲特有的手艺;久违了,家里特有的浓郁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