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现在得乞求老天保佑,能有个热心肠的人经过这里,看到外面的积水。”刘洪把空水桶扔在一边,然后又半趴在地上,摆出了倾听的姿势。
林娜忍不住把水桶捡了起来,将水桶高高举过头顶,一些残留的水滴落下来,落入她的口中。
“有人过来了!”刘洪忽然转身兴奋地嚷了一句,正好看见林娜正用舌头舔桶口的最后半滴水,林娜连忙停止了动作,脸色通红。
刘洪只是“嘿”地干笑了一声,然后又忙不迭地俯下身去,关注着门外的动静。
林娜凑到一旁关切地询问:“情况怎么样?”
刘洪做出个噤声的手势。林娜屏住呼吸等待了一会,却见刘洪起身失望地摇着头:“他停了一会——可是很快就上楼去了。”
“上楼?那他就是回家去了……”林娜的心一凉。
“没关系,还会有别人看见的。”刘洪宽慰了对方两句,再次匍匐在了铁门边。这回等了有一分多钟,他的眼神忽然兴奋地闪动了一下,显然是外面又有了动静。
“有人来了吗?”林娜连忙问道。不过这次并不需要刘洪回话,答案就已然显而易见了。
因为“叮咚”的门铃声在屋内响了起来。
“外面的人发现不对了!”刘洪腾地爬了起来,然后他扑到门边,大声喊着:“喂!救救我们,我们被锁在屋里了!”
林娜也回过神来,和着对方的声音呼喊:“救命!救救我们!”
然而门外却没有任何回应,只听见门铃在屋内又继续响了两三声。
刘洪忽然沮丧地摇了摇头,苦笑道:“别喊了,没有用的,他说过,这是隔音的门,外面的人根本听不见。”
门铃声此时也停了下来,林娜意识到什么,惶然问道:“他是不是走了?”
刘洪没有回答,他倚着铁门坐在了地上,闭着眼睛,一幅听天由命的无奈表情。
“别走,救救我们!”林娜用力拍打着铁门,虽然明知叫喊是徒劳的,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铁门是如此的厚实,那皮肉撞击的轻微声响根本不可能传到外界去。
“他会不会去找物业了?”林娜沉默了片刻,忽然又充满希冀地问道。
“谁知道呢?”刘洪睁开眼睛,长长地轻叹了一声,“反正我们只能在这里等着。我们可以选择,但却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我们的命运被外面那些素不相识的人掌握着,这就是他制定的游戏规则。”
“那就等着吧。”林娜也颓然坐了下来,两人背靠着铁门,谁也没有心情再多说些什么。
时间慢慢地流逝,不知又有几个人从一门之隔的楼道间经过。毫无疑问,他们都将看到那片水洼,他们或许会诧异,或许会担忧,没准还有人会觉得气愤,但是会有人伸出援助之手吗?
至少刘洪和林娜始终没有等到这样一个人出现。
“哼。”刘洪终于用一声冷笑打破了沉默的气氛,“没戏了,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林娜眼中也闪过一丝绝望的情绪,但她又不甘心地辩解道:“也许已经有人通知物业了,只是物业暂时没时间过来。”
“即使是这样,也没有什么意义。”刘洪黯然摇着头,“因为外面的水差不多快干了。物业过来,会认为屋子里的人已经解决了问题,他们没有必要再打开屋子查看。”
林娜一愣,扭头看了看门边,的确,残留在屋内的水渍已经干涸了,门外的情况想必也差不多。
“这么快就干了?”林娜失望地叫了一声,同时忍不住抱怨道,“我们根本不应该把水都倒了。这没有什么用!时间太短了,根本不会有人来救我们出去!”
林娜的这番话点燃了刘洪的坏情绪,他立刻硬邦邦地顶了一句:“是的,没人来救我们,也只有你能想到这一点!因为那些人全都和你一样,对别人根本漠不关心,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
林娜愣了一会,凄然一笑:“我知道你会恨我。你儿子的死,你终究认为有我的责任。”
刘洪铁青着脸不说话。
林娜抱着自己的膝盖,低下头去,把半个脸埋在了臂弯中。晶莹的泪水在她眼眶中打着转,但是没有掉下来。良久之后,林娜擦了擦眼角,轻声说:“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在临死之前,父亲只嘱咐过我一句话。他说:‘娜娜,不要去管别人的事情,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人会管你。’”
刘洪一怔,他没想到林娜会有这么一段凄凉的身世,也想不通她父亲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遗言。
林娜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说道:“我父亲是个好人,所有的人都这么说他。在我小的时候,他也非常疼爱我,我觉得自己拥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那时候父亲总是对我说,要做一个热心肠的人,看见别人有困难了,都应该去帮助他,因为好人总有好报的。呵,可是后来呢?事情却和他想得完全不一样。”
说到这里,林娜的眼眶又一次红了起来,她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在我九岁的那年夏天,父亲下班经过一片河滩,看见有个小男孩在河水中挣扎呼救。他连衣服也来不及脱,一头便扎进了河水里。谁知道那河水只有半米多高,父亲的头部重重地撞在了河床上,当时便昏死过去,虽然医院全力抢救,但还是落了个全身瘫痪。
那个呼救的小男孩原来只是在搞恶作剧。他父母带着他来医院看过一次,后来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们无力支付高额的医疗费,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后,只能放弃治疗。父亲挨了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怎么会这样?”刘洪有些动容,“就没有人帮帮你们吗?”
“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林娜的语调冷得像冰一样,“我母亲向见义勇为基金会申请过援助,可他们却说,我父亲没有救人,算不上见义勇为。”
刘洪叹息了一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可以想象林娜父亲临死前的心境——一个热心肠的好人却被残酷的社会所抛弃,难怪他会给林娜留下那样一段遗言。
林娜的思绪又飘回到一年之前,她的声音变得略微有些颤抖:“那些天的晚上,有时我会听到哭声……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白天我都在上班,等我很晚回来的时候,那个房间通常都是锁着的。我只是一个女孩,一个人在外面,我只想要保护好我自己……”
刘洪仰头长叹一声。
“算了,不说这些了……”林娜咬了咬嘴唇,泪水终于从脸颊上滚落,“不管你能不能原谅我,我还是很想……很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哽咽着说完这些之后,林娜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疲惫地仰面躺倒在床上。
刘洪背靠铁门坐着,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这种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那“铃儿响叮当”再次在屋内响起。这声音立刻牵动了两人的神经,使得他们同时一震。
“快,快接电话!”刘洪拿起手机跑进林娜的房间。林娜从床上弹起来,迎上前接过手机,迅速按下了接听键。
“不要插话,听我说。”电话那头的男人再一次强调了自己的“规则”,随即慢条斯理说:“看起来你们第一次脱困的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不过,你们仍有其他的机会。大卧室对面楼上有一个男人,他有窥伺别人隐私的癖好。现在是周末的上午,这正是他的活动时间。如果你们出现在窗口,他有可能会看见你们。当然,你们看不到他,只能通过其他方式来了解他的动向。我设法在他的望远镜里安了一个窃听器,你们戴上顶柜中的那只耳机,打开开关,就可以听见从窃听器里传来的信号。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做,仍然由你来决定,林娜。”
话音刚落,对方挂断了电话。林娜把手机收好,睁大眼睛问刘洪:“你听见他的话了吗?”
刘洪点头沉吟着:“有人能从窗口看见我们……那我们该怎么办?”
“先看看那个耳机是不是能用。”林娜一边说着,一边向对面走去,刘洪紧跟在她身后。进了卧室之后,见那个耳机被扔在床上。刘洪找到旋钮轻轻拧开,然后戴上听了一会。
“有呼吸的声音,他正在使用那个望远镜!”刘洪兴奋地说,摘下耳机递给林娜,“你听听看。”说话间,他凑到了窗户边,向对面楼上眺望着。
林娜静静地听了会,点头道:“……是有一些声音,可不知他会不会真的看见我们。”
“哎,看这里,我们在这里!”刘洪在窗前挥舞着双臂,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林娜也踱到窗前,茫然地看着对面。那个窥伺者会在哪个房间里呢?他的目光又看向何处?两人就这样在窗口伫立着,怀着希望被偷窥的心态。
片刻之后,林娜忽然脸色一红,轻声道:“他……他好像是看到我了。”
刘洪连忙转头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他在自言自语,说一些……一些下流的话……”林娜神色扭捏,用手紧捂着耳机,似乎是不想让对方听见耳机中传出的声音。
刘洪略微一怔,随即便明白了过来。“这个变态!”刘洪恨恨地咒骂了一句,然后用手砸着玻璃,高声叫嚷道:“别他妈的瞎看了,快想办法把我们弄出去!”
“你这样没用的。”林娜苦笑了一下,伸手拉了拉刘洪的胳膊,“别敲了,他在骂你呢。”
“骂我?”刘洪无奈地咧了咧嘴,摇了摇头:“我们无法让他明白这里的困境,他只会像看杂耍一样偷窥我们,根本不会帮我们脱困的。”
林娜沉默了片刻,忽然说:“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你打我。”林娜认真地看着刘洪,“狠狠地打我。”
刘洪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皱了皱眉头:“不……我从没打过女人。”
“你必须打我——如果他报警了,我们就有可能获救,我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林娜的眼神急切而又坚定。
刘洪抬起手,在空中犹豫了一阵后,终于落了下来,不疼不痒地打在了林娜的脸上。
林娜听见耳机中传来一声“我靠!”语气明显带着幸灾乐祸的成分。
“太轻了!”林娜着急地看着刘洪,“你得使劲打,往死里打,打得让那个人害怕才行!”
刘洪把手高高举起,酝酿片刻后又放了下来:“不行……我下不了手。”
“你这个蠢货。”林娜的眼神开始变化,语气也凶狠起来,“就像你爸爸和你儿子一样,你们祖孙三口,全都是十足的蠢货!”
刘洪惊愕地怔住:“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都是蠢货!”林娜继续辱骂,“他们俩活该死在这里,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里陪葬!”
不管是真是假,这些话都尖锐地刺中了刘洪心底的痛处,他的脑门一阵阵地发热,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
“你打我啊!蠢货!”林娜一边喊着,一边甩起手,狠狠地抽在了刘洪的面颊上。这一巴掌让后者彻底爆发了,他咆哮着,反手一掌,把林娜打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林娜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她退在窗户边:“他们的死全都怪你!你是个不孝的儿子,更是个混账的父亲!”
刘洪发出野兽一般的呜咽声,他红着双眼抢上前,左手扼住了林娜的脖子,右手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林娜也不甘示弱,她一边咒骂着,一边手足并用地与对方厮打成一团。
一会儿的工夫,林娜就放弃了反抗,虚弱地靠在窗户上。刘洪停止了殴打,但左手却仍掐着林娜的脖子,他逼视着对方,用极度愤恨和痛苦的语调说:“那不是我的错……”
“都是你的错……”由于被扼住脖子,林娜说话非常艰难,可态度却没有丝毫转变,“是……是你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刘洪咬着牙,脸上现出骇人的表情,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林娜剧烈地咳嗽了两下,无法说出话来。她秀丽的脸庞憋得通红,圆睁着的双眼中透出深深的无助和恐惧。
片刻之后,两行清亮的泪水从林娜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刘洪蓦然一惊,这才想起把手松开。林娜早已支撑不住,立刻瘫软在地上。
刘洪连忙跪在林娜身旁,将她抱住:“林娜……你没事吧?”
林娜闭着眼睛,泪水不停地涌出。她痛苦地摇了摇头:“不,我没事……只是……只是我们仍然出不去,他……不会帮我们……”
真正让林娜绝望落泪的,其实是他们厮打时耳机中传过来的对话。
首先是那个偷窥者的惊叹声:“我靠,玩真的啊,这会出人命的!”
随即有个女人被吸引了过来:“你又偷窥什么呢?”
“快看快看,打得可热闹了!”
“干什么呢这是?”
“太过分了吧?要不要报警?”
“报个屁!人家两口子的事,你掺乎什么?是不是心疼那个小美女了?行了,望远镜我给你收着,不许你再这么瞎看了。”
刘洪听完林娜的讲述,神情也非常沮丧,他仰起头“呵”了一声,分不清是苦笑还是轻叹。然后他关切地看着林娜:“你怎么样了?我没伤着你吧?”
林娜脖子上有一道青紫的扼痕,脸颊也明显地肿了起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半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一下子羞红了脸,挣扎着坐起身,把刘洪推开:“我没事的。”
刘洪也觉得有点尴尬,他往后退了退,在距离林娜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刚才的争吵和厮打使两人都耗费了不少的体力,再加上已有大半天的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又滴水未进,两人的身体状况此时都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许久之后,两人气息略定,刘洪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说的不是真心话吧?”
“什么?”林娜一时没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
“你刚才说,我们祖孙三人……都是……都是蠢货……”
林娜摇摇头:“那是我故意气你的。”
刘洪露出释然的表情,沉默片刻后,他又说道:“你见过我儿子吧,他可聪明了。”
“偶尔能见着,没有……没有什么接触。”林娜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他非常聪明,比其他的孩子都聪明,如果他长大了,一定会比我强很多。”刘洪出神地看着天花板。他像所有的父亲一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豪,可是想到孩子的惨死,他的自豪感霎时被辛酸和心痛打散了。
林娜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会把老人和孩子留在这里?”
刘洪闭上眼睛,许久之后才答道:“怎么说呢?我曾经很有钱,可后来欠了许多债。老婆跟别人走了,把孩子留给了我。我在外面玩命地工作,实在是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
话还没有说完,刘洪便深深地吸了口气,不想再继续下去。林娜幽幽地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屋子里又陷入了寂静。
外面的阳光越来越强烈,屋里的气温也越来越高。两人虽然呆着不动,但仍然觉得燥热无比。由于身体缺水,他们的汗液很少,热量蓄积在体内难以排出。
林娜的身子骨毕竟要弱一些。渐渐地她有些抗不住了,虚弱地闭上了眼睛,像是要昏睡过去。
“坚持住,林娜!”恍惚中,她听见刘洪在呼唤自己,“我们还有机会的!”
机会!这两个字给林娜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她努力地睁开眼睛:“什么机会?”
“我忽然想到——”刘洪从地上爬起来,语气兴奋地说,“那个保险柜,还有冰箱,这都是机会!你看,这些都是他留下来的东西,每一样东西都是一次逃脱的机会。那桶水,还有那个耳机,都是!所以我们还有机会,至少两次!”刘洪一边解释,一边走到床前把那个小冰箱抱起来,琢磨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可这个冰箱又有什么用呢?”
林娜却望着那个保险柜若有所思:“也许我们该想想办法,把这个保险柜打开,里面说不定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对对对!”刘洪扔掉冰箱,又跪在地上研究起那个保险柜来。不过他很快就失望了。“这是六位的密码锁,一共有一百万种数字的组合。不知道密码怎么可能打得开?”
“他既然把保险柜留下,一定会留下密码的。”林娜推测道。
“很有道理!否则他何必多此一举?”刘洪赞许地看了林娜一眼,随即又皱起眉头,“可是这密码会藏在哪里呢?”
“肯定是个很难发现的地方。如果很容易找得到,他用不着把东西锁在保险柜里。”林娜继续分析,忽然,她的目光一动,转向了床上的那只手机。刘洪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或者那人会通过电话把密码告诉他们。
“他会再打过来的。我们一直在遵守他的规则,这个游戏还没有结束。”刘洪喃喃自语,像是在安慰自己。
似乎专门要附和刘洪的话,手机的来电铃声这时真的响了起来:“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林娜连忙站起身,接通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