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宏庆
认识老区的人都说他是个窝囊货，窝囊到你踢他屁股两脚他还会憨笑着拍拍灰走开的那种。当然，没有人真会踢他屁股，老区毕竟是派出所的民警，干了二十多年的警察，人虽然窝囊，可到底有那身衣服穿着，敢真正在他面前放肆的人还是比较少的。
小地方的民警没有大城市的民警那么忙，常打交道的也无非是那些除了打架就无处发泄一身精力的青皮后生。比如今天晚上老区值班时，就接到报警电话，说有人在大街上群驱。老区就赶了过去，然后站在那一动也不动，看他们打得热火朝天的。那伙人打着打着，突地发现一个警察在身边，就立即住了手。
老区笑眯眯地说：“怎么着，打好了？”
“嘿嘿，打好了。”就有人干笑着递了根烟过来。老区接过来点上，说：“那好，就跟我走吧。”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他的身后跟着一大串残兵败将，一个也没逃跑。都知道老区是好人，跟他走比逃跑安全。
到了派出所，老区一一做了笔录，突然发现，里面竟然有一个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抹着一脸的浓妆。老区把她带到水池边，让她先洗把脸再说。那女孩挺倔的，梗着脖子不肯洗。有人看不过去了，说：“菲菲，区叔让你洗你就快点洗吧，别让区叔难做！”
女孩这才把脸洗了。完了一看，眉清目秀的，整个一邻家女孩模样。老区开始问话：“姓名？”
“沈菲。”
“年龄？”
“十八！”
问到前几项时，沈菲挺合作，但问到家庭住址时只是咬着嘴唇怎么也不说。老区知道这是怕她父母知道，想了想，也没勉强她。
笔录结束时都下半夜了，老区打了个呵欠，说：“你们不会再打起来吧？”这一番折磨，那些小混混早就筋疲力尽了，都笑呵呵地说：“不打了不打了。”老区挥挥手说：“那就快点走吧，我还想睡一觉呢！”
一帮人都一遛烟地跑了，老区笑了笑，正要回去睡，一看，沈菲没走，在那磨磨蹭蹭的。老区说：“干啥呢，想在这过夜？”没想到沈菲点了点头，说：“太晚了，家里肯定不让我进去，在这随便找个地躺一宿了。”
“你父母没给你钥匙吗？”
“没。”沈菲说着，就在门口的长椅子上躺了下来，淡淡地说：“那不是我父母，我爸爸早就去世了，妈妈也跑了好几年了。刚才没说，不是不给你面子，是想在朋友面前给自己留点面子。”
老区笑了笑，拿来一件棉大衣给她盖上。
第二天老区醒来，沈菲已经不见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老区正在办公室里忙着写文件，手机响了，接来一听，竟然是沈菲的，有点奇怪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号码的，又一想，自己的号码街头上混混差不多都知道，沈菲知道也不足为奇，正要问她有什么事。沈菲在那头已经惊叫起来：“区叔，快来救我！”
“啥？啥事？”
“我被人绑架了，现在是趁他们不注意打的电话。我在东西路二十七号三楼，窗口晒着一件男式花衬衫，你快来救我！”老区还没来得及回话，那边已经挂了。老区放下电话，立即就赶了过去。
东西路二十七号三楼果然挂着一件男式花衬衫。老区动如脱兔，冲了上去。到了门口，正要一脚踢开大门，那门却突然自己开了。里面坐着好几个人，看着老区，突然暴发出一阵狂笑。老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再一看，沈菲不还好好地坐在那喝饮料吗。沈菲也跟着他们捂着嘴笑着，说：“我说了吧，只要一个电话，他立马就来。你们服不服？”
那几个人就直点头，说服了。他们说的是外地口音。沈菲这才地走过来对老区说：“区叔，真不好意思，我几个外地的朋友过来，大伙闲着没事，想请你喝酒。”
老区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变了几变，又恢复了平常，呵呵笑道：“你这孩子还真调皮，快把我吓死了。这么着吧，多了我也喝不了，就要两三瓶啤酒就行了。”
“那谁，我下去买吧。”沈菲正要走，一个人拦住她，说：“再怎么说也是我们打搅你了，这客应该我们请。”
老区不满意了，皱起眉头说：“怎么着，是在这喝？”他四下里看了看，这屋子像是一个久无人住的空房子，一张摇摇欲坠的茶几当桌子，上面堆满了空啤酒罐，地下满是烟头之类的。那几个人正要说什么，沈菲抢先说：“区叔，你看看我们这几个像是有钱人吗，请不起你上大饭店，你就降低点要求，在这吃算了。”老区看了看那几位，衣着都很普通，确实不像是有钱人，他嘀咕着说：“那就在这喝算了，菲菲，这可是给你面子啊，要不谁在这吃啊！”
老区嘴上虽然说不满意，但真正一喝起来，那根本不是两三瓶啤酒能打倒的。一共六个人，先是干掉了五箱啤酒，老区才说喝了个半饱，后来又来“深水炸弹”，把白酒倒在啤酒里面，好像不是喝自己的钱不心痛一样，喝得兴趣盎然，他抱着身边那位的肩膀说：“哥几个，以后在这地方有什么尽管出口，老哥我虽然不当官，可人头活络，谁不给几分面子啊！”那几位已经喝得直翻白眼了，“扑通”一声，趴下了三个，剩下那个直着舌头说：“老哥，你可真能喝，是不是平常蹭饭局蹭多了？看你这样子就不是个好警察！”不等老区说话，又使劲地拍了拍老区的肩膀，说：“不过，我喜欢！相见恨晚啊，你要搁我们那，兄弟们爱死你了！”话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咚”一声，头倒在桌子上就醒着了。
老区推了推他，说：“别装死，起来接着喝！”但那四位像死猪一样一动不动了。老区这才哆嗦着按响手机，说：“来辆警车，这有四个人要送。”完了对着沈菲微微一笑，干净利落地后一倒，直挺挺地就摔在地上了。
老区的胃本来就不好，溃疡，老毛病了，这回喝得不轻，成了胃出血，住进了医院。不过也有一好消息，他立功了。那四位竟然是网上逃犯，在老家犯了人命案，然后四处流窜作案，都是人精一样的，就没想到，竟然在这么一个窝囊的警察手里栽了。
医院里，沈菲说自己那天跟家里人堵气，就跑到舞厅里去玩，有点自抱自弃的意思。这时就有人来跟她搭讪，几句话一说，就约她出去。她想大白天的，那人也不敢怎么地，也许还能吃一顿好的，就跟着去了。没想到对方还有三个伙伴，而且腰上还挂着刀具，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她想走，但那几个人不让她走，半是客气半是胁迫地押着她去了东西路二十七号。眼见着羊入虎口，沈菲灵机一动，对他们说自己在这地方混得不错，黑白两道都给她面子。那四位见她才多大年纪，不相信。沈菲就装着急了，说不信的话她可以一个电话就叫来一个警察。那四人以为她吹牛，就让她打电话，结果老区真的来了。那四人大吃一惊，正准备结果了他们，沈菲一看不好，就说要请老区喝酒。结果喝着喝着，那四人可能真以为老区只是酒肉警察，就放松了警惕……“区叔，我一直想跟你说他们不大对劲，就是找不到机会。而且从头到尾我没见你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你咋知道他们是逃犯？是不是见过他们的通缉令？”
老区嘿嘿笑着，说：“一年有那么多通缉令，哪个看得过来，再说了，相片跟真人还是有一定区别的，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
“那你是咋认出他们的？”
“傻丫头，你说你被绑架了，我一听就知道是骗我，真正的绑匪怎么可能让你有手机？不过，不管怎么说，你叫我了，我总得去一次。那房子不可能是你的，因为你说过你跟亲戚住一起，当然也不可能是那几个外地人了，显然是临时租的，从房子里缺少生活必需品上看，租用的时间最长不过两天。这就奇怪了，你一个从没出过远门女孩怎么会跟操着东北口音的人是朋友？而且，还单独跟他们独处一室？在观察后，我发现你们并不很熟，你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出来，更引起了我的怀疑。而且，我还发现在我进去之后，他们外表虽然很高兴，但其实非常紧张，眼睛里甚至露出了凶光，通常看到警察这种表情的人心里一定有鬼，所以我就顺势留了下来和他们一起喝酒。真正让我确定他们身份的正是喝酒时，记得最后倒下的那个人一直都是用左手端杯的吗？他的右手始终都是放在口袋里的，我借着酒劲抱着他称兄道弟，用身体蹭着他的口袋，感觉是把手枪。直到他醉倒，我这一直提起来的心才放下。”
沈菲哭了起来，说：“区叔，我一直觉得你这警察窝囊，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不窝囊，你就是不愿意显摆自己。”
老区憨笑道：“看你，我都这样一辈子了，没啥，我就是替你们这些年青人着急。你说你要犯了案，我不给你留档那是失职了，留了档，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对了，你两天没回家了吧？快回去看看吧，他们不定急成什么样了！”
“他们才不在乎我呢……”
正说着，门口出现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的身影，见到沈菲就冲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一个劲地说：“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急死我们了……”沈菲也哭了起来，回过头来看老区，老区向她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