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尘
我会记得与你相遇的年华,记得你的每一点音容笑貌,记得你给我的温暖。现在,请让我说谢谢,也请让我说,再见。
——莫羽
1
夕阳尚未落下,只是边缘已经触碰到了遥远的地平线,像是颗熟透的橙子,烧红了半片天空的霞彩。阳光早已遗失了正午的力度,洒在身上只觉轻微的暖意。
因为是放归宿假的日子,整座教学楼都已经空掉,我独坐在教学楼的天台上看落日,吹晚风。我只是不想回家——应该说是一个充满火药味的军火仓库,热水瓶、拖鞋、镜子以及一切的一切都是战场上的利器,与其卷入其中,不如远远躲开。
天慢慢黑尽,暮色四合,星星在漫天的黑暗中挣扎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归宿假是教学楼和宿舍楼的大门开到10点,10点以后那个瘦小的老头就会费力的拉下卷帘门。我走进教室,一座座的书山让教室显得十分逼仄,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我坐在死一般寂静的教室里看一本小说,苏童的《河岸》,再次被他那种独有的冷艳所感染。
突然停电,黑暗瞬间降临。我从抽屉里找出电筒——这也多亏学校经常停电才让我有所准备,下楼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清晰可闻。
突然传来一声很沉闷的钝响和一声尖利的拍打声,声音来自于教学楼另一端的楼道里,听起来应该是什么人摔倒的声音。我穿过走廊过去,在拐角的地方看到了你,你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手机在离你几米远的另一级台阶上躺着,微弱的光突然熄灭。
我问你有没有问题,手电筒照在你附近,你眼里被强忍着的泪水在光线里泛出如钻石般洁净美丽的光芒。你脸上的表情如你的话语般倔强,你说:“我没事,不小心摔倒而已。”我看着你努力地挣扎着站起来,却又因为脚部的疼痛而跌坐了回去。
我捡起手机递给你,你接过,却没有说谢谢。我说我背你去医院吧,然后蹲在你面前一级的台阶上。你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上来,两手轻轻地扶在我肩膀上。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走到校门处才发现校门紧闭,门卫不知在什么地方。
犹豫了一下,只得将你往女生寝室的方向背,到大门口,轻轻将你放下。铁门尚未关,而管理员阿姨也不见踪影。你说:“我自己上去吧。”看着你歪歪斜斜地走了几步,于心不忍,又走到你面前蹲下,这次你没有犹豫,也或许是没有站稳扑到我身上的。问清了你的寝室,爬上三楼,将你送回去。
是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萦绕在房间里,我对你说了“那没有事我先走了”便转身离开。关上门的瞬间,我似乎听到了你哭泣的声音。
刚要走出宿舍楼,却被那个突然出现的阿姨叫住。她上下打量了我,然后试探性地问:“同学,你是男的?”我下意识点了点头,还没有反应过来,双手便被她反扣了起来,她咆哮着:“好你个小流氓!想趁着没人进去干什么?!”
没有解释的机会,最后被迫留下了学生证件才得以离开。回到自己的寝室,挂式电话刚好响起来,我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接起来,电话里磊子说:“你刚去哪里了?对了,今天发的那两套综合题我忘了带回来,就留在我的抽屉里,你帮我做了吧。”
等我发现我莫名其妙的答应了帮他做作业时电话已经挂掉了,我后悔莫及。
2
周一的早上照例开集体朝会,学校领导在上面说着一段又一段的废话。那个领导突然提高了声音说:“最近有个别学生思想败坏,竟然偷闯女生寝室……”周围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隐约间只听见领导在说着什么“有辱学校声誉”一类的话,最后该领导再次提高声音说:“现在对该生处以全校通报批评和记过处分,该生是……”同学们见领导在一沓纸里翻翻找找的洋相不禁都笑了起来。
那个肥胖的管理员阿姨冲上讲台将一份证件递给领导,并且在转身的时候很得意的往人群里看了看,意在表明她的功劳。
“该生是高三(11)班的……夏安……”那个领导怀疑地看了看,接着又慢慢地说是:“呃……这个可能是搞错了,等学校调查后再重新公布。”
磊子用手肘碰了碰我,悄声对我说:“没想到你还挺有能耐的,那人真是你?”我刚想说话,抬头发现四面八方不时有人往我这里看来。他们早就等着看我的笑话,这次终于有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
散会,在拥挤的人群里突然被林薇叫住,她说:“哟,咱有名的好学生夏安也会闯女生寝室呀,还真是看不出来,怎么样,有什么所见所闻所感?”她的眉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好奇。我说:“还不是想趁你不在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她说:“你还有什么东西在我这里?说出来,我还给你。”
我指着心脏的位置对她说:“喏,这儿缺了一块,你还给我吧。”她笑了,说:“对不起夏安同学,这个我可还不了。”
上到三楼,没有那么拥挤了。她说:“说吧到底是为什么事情,我实在太好奇有什么原因能让你大驾光临。”我说:“不想解释。”她的表情冷下来,小声地对我说:“你这破脾气还是没改,真不知道谁受得了你。”
“所以你找了个你受得了的是正确的选择,恭喜你终于明智了一回。”我说完话,把她丢在身后走上五楼。我想她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课间被找去问了话,又核实了监视器里录到的画面,才让我回去。学校把情况在广播里通报了一遍,然而不管怎么听都像是学校为了故意包庇我而编造的。
班上倒是没有动静,只是在食堂、操场或别的什么地方可以听见一些对话,如:
男A:凭什么我吸烟就要写检讨?
男B:谁叫你不是年级第一名?你要是年级第一,学校也可以说你吸烟是为了驱走厕所里的蚊子,是为人民服务,说不定还给你发个奖状呢。
再比如:
女C说:“早知道她对女生寝室有那么高的兴趣,我就应该邀请他到我们寝室来玩嘛。”
女D说:“别花痴了,那座冰山怎么看得上你哦。”
他们说这些话从来不避开我,或者说,就是说给我听的。
晚上磊子说外面有人找我,我出去,看到你。你说:“对不起,给你添这么大的麻烦,我会想办法弥补的。”说完不等我说话就转身离开。我看你跛着脚走路,居然有再次背你的冲动。
回到寝室,憋了一整天的兄弟们终于憋不住了,纷纷问我看到了什么。我说:“想知道啊?想知道自己看去。”磊子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他说:“你以为我们不想啊?但我们没有保护伞,贸然前往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要不下个星期的月考你帮帮我们,让我们也体验体验闯女生寝室还有后盾的感觉?”
上帝知道我那一刻有多希望我天生神力,一脚让他的梦想成真。
3
第二天中午午休时间,学校里的广播却突然开了。睡得正香的人们都被吵醒了纷纷抱怨着。广播里的声音传来:“大家好,打扰一下,我是高三(7)班的莫羽,我来解释一下关于夏安同学进女生寝室的事情。过程是这样的……”
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莫羽,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午休结束,你来找我。你说:“该还的我都还了,不欠你了。”说罢又是转身便走。你这样像风一样来来去去的,让我的情绪变化很快。
多谢你的帮忙,让关于我是流氓的流言戛然而止,可是你怎么没有想到取而代之的会是关于我们的流言呢?
我向来不去理会这些流言,但这只是表面,实际上我曾无数次被那些流言伤到。而最近的这一次流言,为什么会让我感觉温暖呢?
暗无天日的月考之后,磊子邀请我们周末去听一个乐队的演唱。他平时就给我们灌输这个从地下走到地上的乐队的传奇经历,他说:“反正你周末也不回家,就跟我们一起去吧。还是你又想去女生寝室了?”我相信那一刻上帝一定感觉到了我。
很大的酒吧,酒气很重,声音繁杂,光线暧昧。磊子说:“你们别大口大口喝啊,要细水长流,要心疼我的钱包。”我说:“没问题,大不了把你卖给他们做舞男。”
一支二流乐队下了场,然后DJ说:“下面是大家期待已久的枪口乐队!”几个留着长头发的男青年和一个女生抱着乐器上了台,然后我惊呆了,那个女生不就是你吗?!
你们一共演唱了三首歌,这个过程里我们寝室八个人喝掉了不到十瓶啤酒,看得旁边的服务生估计都想直接拿酒瓶子往我们嘴里塞了。你们演唱完,坐在了我们旁边的桌子上。我对磊子说:“确实不错,我们走了吧。”他说:“你着急啥?呆会儿还有呢。”
你们似乎起了什么争执,侧过头,听见你说:“是你自己说分手的,现在倒还来怪我无情了?我无情,那你去找你那有情的小狐狸去呀。”鼓手和贝司手劝着些什么,那个头发很长的吉他手说:“你不要这么不讲理好不好?”
你以倔强的语气说:“我就不讲理了怎么样?我告诉你,我现在有男朋友了,你别在这儿嚷嚷影响我们感情。”说完她径直向我走来,挽起我的手,拖到吉他手面前。我感觉很不好,仿佛看见一群乌鸦正在我的坟上打着转,还瞎叫着。那个高大的吉他手看着我,说:“你是他男朋友吗?”我没发声,直到你用挽着我的手偷偷掐了我一下我才说是。
他向我走近了一步,以洞穿一切的眼神看着我说:“你确定?”我心想我不过就来听听演唱怎么这么倒霉撞枪口上了。你见我没有反应,对吉他手说:“你爱信不信。”说罢,转头,双唇贴上我。突如其来的热度让我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