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拎着几塑料袋吃的,一起向城外的大河边走。走在野花间,城市渐渐远去。她有点儿怕了,似乎我不说话就是不存在,她希望我说话。那我就说,还客气什么。我深吸一口气,用从来没有过的真诚的语气说,其实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总是觉得我坏,平时在学校里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坏是表面的,因为……但是……所以……她不甘寂寞,也开始跟我说起来。我们说呀说,说呀说,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好朋友。后来我提起往事说,我们家人都问过我大舅了,问他是不是当年划了你爸的脸,他说不是,我们就又问了我大舅妈,我大舅妈是不会讲假话的,她肯定地说,不是我大舅。
确实不是你大舅。陈水水说,后来我们怀疑是一个叫李小眼睛的人干的,这个人当年追求我妈,但是我妈看不上他,觉得他的眼睛太小了,睁眼睛像闭眼睛。
比我们班铁头的眼睛还小?
比他的小多了。陈水水说,铁头跟他比算大眼睛呢……七
我带陈水水来到河边的老城墙下,那是傍晚时分。我们坐在墙下吃东西,为了烘托一下气氛,我还生了一堆火。我给她讲起我和丁胖子他们一起偷鸭子的事,把她乐得咯咯咯。她没心没肺地冲我笑着,离家出走的悲伤已被忘得一干二净。
过了好久,我抬起头,看见斜阳已经很大,金光像下雾一样罩在我们四周,并有三条细长的人影向我们这边飘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心想一定是二猫他们。二猫他们跟我们不是一个学校的,但他们很喜欢来老城墙这边玩。后来我能够看清楚,真是二猫他们。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是知道的。
二猫走近我们,阴阳怪气地大声说,呀,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他们会在这么僻静的地方干些什么呢?
奸夫淫妇。一个冬瓜脸的小子大笑着说。
你们说谁?陈水水愤怒地跳了起来,她指着那个冬瓜脸的小子说,你敢再说一句吗?
哎呦呦,你脾气很大的嘛,少指着我,我愿意说我就说。冬瓜脸晃着下巴故意气陈水水的样子,说,奸夫淫妇,奸夫淫妇,奸夫淫妇。
陈水水跑上去几步,双手狠狠地推在冬瓜脸的胸口,瞬间就将冬瓜脸给推了个四仰八叉。
你奶个腿!冬瓜脸从地上迅速地爬起来,一把抓住陈水水的胳膊,你他妈敢推我?知道我是谁不?我打死你信不信?
打女生算什么本事。我单手推了一下冬瓜脸,迫使他向后趔趄了几步,同时也使他松开了抓着陈水水的手。我就势上前一步,挥起拳头,一下子打在了他的眼睛上,然后看见冬瓜脸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奶个腿的,真够阴的,跟我玩先下手为强是不是?冬瓜脸捂着眼睛坐在地上喊,猫哥!帮我打他。
二猫和另一个小子猛冲过来。二猫揪住我的头发,另一个小子一脚踹在我的腰上。我的身子向旁边一歪,人就跪在了地上。陈水水用很高的嗓门叫喊,并且挥着手要去抓二猫的脸。冬瓜脸一边喊着自己的原则是不打女人,一边推着陈水水远离我们厮打的战场。
我找回重心想要站起来,侧肋上却又挨了一脚,将我踹得几乎躺在地上。要不是二猫的手揪着我的头发,我就趴在地上了,但这样又使我的头皮特别疼。我嘴里骂着脏话,抬起脚向着踢我的那个小子乱踹。
还敢骂?二猫扬起另一只手打我的耳光,他打得我耳朵里面吱吱的响。我依然在恶狠狠地骂二猫,还伸出手去抓他的脸。但是另一个小子已经从后面抓住了我的手,他使劲地掰我的胳膊,让我的胳膊又疼又麻。二猫用他的右手连续地打我的耳光,一个接着一个,很快就把我打得晕头转向了。
我也不知道他们踢了我多少脚,有一个瞬间我的胃部特别疼,因为太疼了,只要一动就像有一把刀子在我的胃里面乱捅乱割着一样,那时我只好一动不能动地趴在地上。后来他们站在我的身边骂我,对我讲一些乱七八糟的话,然后才议论纷纷地扬长而去。我睁开一只眼睛,看见陈水水蹲在我的脸旁。我慢慢地抬起手,摸了一下嘴,看见手心上粘着血。
陈水水坐在了我的对面,看着我,她在伤心地哭。
八
我靠着城墙,歪着脑袋呆坐在那儿,夜色像炼钢厂的烟囱里喷出的黑灰一样纷纷掉落,很快就遮没了地面上青草的颜色,远处的大河上泛着白光。我鼻青脸肿地望着陈水水,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一股血的腥味钻进鼻腔,呛得我忍不住咳嗽起来。不咳嗽还好,一咳嗽就震得浑身哪都疼,有的地方疼得厉害,像有钢针在往肌肉里面扎一样。
陈水水抱着双膝,坐在我身边哭,哭了一会儿她又开始抽抽噎噎的。我一直没有说话,见陈水水总是像吃多了打嗝一样地抽噎,就忍不住说,水水,你又没挨打,你哭什么?
我想哭……我就哭,我乐意。陈水水把脸埋在手心里,哭咧咧地咕哝,火都灭了。
就为这事哭?我有些奇怪在这种时候,陈水水竟然还关心她身边的火堆,当然,我嘴上并没有说,我是在心里面想的,我想也许是陈水水怕黑。我扶着城墙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我说,你怕黑,那我给你把火生起来。
陈水水迅速站了起来,她扶住我的胳膊说,我要回家。陈水水说完她要回家,就咧开嘴巴哭得更大声了,她说,都怪我呀祝亮,要不是我要离家出走,你就不会挨打,而且你还偷了你爸的钱,这么晚了也不回家,你的家里面现在一定很着急。
男人么。我假装毫不在乎地往前走,嘴里嘟嘟囔囔,我倒没事,主要是你的家里人肯定会很着急,你是一个女生,我总是很晚才回家的,我还经常偷我爸的钱呢,我也经常挨打,这都不算什么啦。
你怎么好的不学啊你。陈水水扶着我,依然在抽噎着说,以后不准偷钱了听到没?不准打架,打不过你就跑。
那可不行啊水水,我是一个男人,我怎么能跑呢……我被陈水水搀扶着慢慢地向前走,黑暗彻底地压下来,前面是无边的黑暗,身后也是无边的黑暗,头顶上闪出一块月亮,月光像水一样跳跃在身边的草地上,一片片的鹅卵石上。身后的黑暗里静静地走着一条河,河上的白光更亮了,前面的黑暗里是我们的城市,城市里的灯光像镶满黄金的蜂巢,正在亮起来,越来越亮,像我们的曾经,是我们的未来。
我们的旧时光,那些无数细微的瞬间,像种在心脏里的草,在我们的身体上,是曾傲慢飞扬的雀斑与褶皱。握紧拳头,你曾拥有它,抚摸出去,你也未曾失去它。
你只是遗忘,麻木不仁,像初生的白象,漫游的风霜,僵死的硫磺,焚烧尸骸的烟灰,惶急无措,飘渺无根,为别人的故事悲欣交集,却从不看看自己,那双镜子中被砂纸磨钝的眼睛,你是否还记得你曾拥有,只属于你们的,闪亮的日子。
(选自《荏苒》2012年5月)
献给时光不悔
梁雪
献给了时光的时光,我们最肆无忌惮的青春,在一瞬间抽走。
我们等待着这一刻。
一
到了高中之后就不再像以前一样男女同桌来避免两人讲话,大部分都是同性的坐在一起。说起来也许是增进了部分同学间的感情,毕竟同性的更容易交谈些,但最主要的并且无论哪个老师都不愿明说的理由是“为了预防早恋现象发生”。最后的结果就是有些女生直到开学的第二个月才记全了班级里男生的名字。每次听到哪个男生或者女生指着另一个人说,“哎……那个谁……叫什么来着……”的时候,何冉都会在心里暗暗地骂一句,“恋爱有什么早不早的,难道你家还有早童一说么”,语气相当的不悦然后心情就变成了神色慢慢地浮现在脸上变成青灰的一片。
——老娘我初中就开始谈恋爱了再过几个月我满十六岁在日本都可以结婚了混蛋!!!
何冉的同桌在她对这个“潜规则”万分不爽的时候淡淡地来了一句“我对男生没兴趣”。
何冉惊诧地回过头去眼睛里莫名其妙地闪出来大把大把的金色星星。
“——你别误会!!!我对女生也没兴趣!”
金色星星数量增值到MAX!
“啊啊我对不男不女更不感兴趣啊啊!!”
那么,在这种男生女生除非是前后位或者十分开朗外放都快断绝来往了的情况下——在同班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并在一起,真的是万分辛苦以及不易的事情。几率等同于喝可乐中头三等奖,同样是几乎遥不可及的念想。
那么,那么。能这样在高中时毫不费力地——不,就算费点力也无所谓——找到离自己很近的男生并在一起交往的幸运儿,何冉想,一定不会是自己。
二
在初中的时候就早已打好了算盘说要学理。结果后来看到月考物理成绩的时候何冉还是怔了一下后咬住袖口,防止自己仰天长啸。后来总成绩单发下来的时候何冉气愤地只盯住物理看,然后发现某个男生的总分超低但物理分数高得要命,何冉拼命地在脑袋里拼凑那个男生的影像,顺便又骂了一遍学校的座位安排。
似乎是记不起来了。
记忆中只有每时每刻都和他一起被提起的另一个男生,叫苏尘。因为他算是有着干净清秀的少年模样,出于女生的天性,何冉记得很清楚。
嗯。好像学校帅哥榜上有他。交过好多女朋友的样子。明明是很干净清爽的家伙,为什么要叫尘呢。
身后的人不耐烦地拍她的肩,由于是自习课声音被压低了溢着不悦,“看没看完啊,后面的都等着看呢。”
何冉忙说了句“抱歉马上”就急匆匆地寻找苏尘的名字。
唔。找到了。何冉迅速地扫了一眼,指尖滑过油墨印的文字带出一道浅浅的污迹。
成绩平平文科薄弱,但是理科成绩很平稳啊。
1
他是这样的,不像小说里那么完美的那么优秀的,但却无比真实美好的少年。
三
最初苏尘和何冉讲话也只是在加对方QQ好友的时候。
“你是?”
“拜托是你加的我!”
“啊,你是B中的?”
“唔,E班。”
“啊啊,我是苏尘啊。”
“哎?哦,我是何冉…”
手指飞快地打字。看到苏尘两个字的时候完全不能对号入座,脑中浮现的几个男生最后被证实了都不叫苏尘。
那么是谁呢。在几乎不认识的情况下主动加自己好友的男生,貌似很热心随和的样子。当时何冉是那么平静地去猜想这一切,后来她问苏尘,“当时明明不认识你怎么就加我了呢。”
“我全班都加了啊。”
原来其实自己根本就不特殊,自己只是三十多个人后强调的“之一”,然而自己那么天真那么无辜地思考了好几天还带着微微羞涩的情怀,在加完好友的第三天才知道哪个是苏尘。她没问任何人,只等着老师点他的名字然后他站起来回答问题。她莫名地心虚,不想让周围的任何人知道关于这些的丝毫。
在苏尘站起来那一刻何冉迅速地向教室后方看去,之后就看到苏尘从角落里慢慢地站起来。阳光被窗帘挡在外面,男生的面容因而有一半浸在灰影里。何冉急切地扭转着脖子,似乎能听见骨头间摩擦的细微声响。
突然脑袋里就有一根神经崩掉。
“啪。”
怎么办。好像有点沉进去了。
四
少女情怀就是一旦有了要开始的感觉就打死也停不下来,但过了一定时限之后就会慢慢缓复下来的情愫。何冉可以理直气壮毫不犹豫地喊自己喜欢某个明星十年了,但她却说不出类似于“我会喜欢XXX,X年/永远”这样的话来。也不是不够专一,不够长情,毕竟她坚持着从小一喜欢孙燕姿直到现在。只是她知道,这世上除了亲情以外没有什么感情能明知无果却僵持太久。
对,她用了“僵持”这个词——单恋就是这么种不尴不尬的东西。
何冉在觉得“啊这个人还不错”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出现这种插曲。
那个周六她照常上QQ、看漫画。不久后苏尘的头像开始闪动。何冉略微诧异地点开。
“我喜欢你。”
那么开门见山的一句话。
回答:“哈?!!”
“我们在一起吧。”
回答:“拜托童鞋我们在班里讲过话么?”
“真的。”
“你开玩笑哪?我好欺负么?”
对方再没动静了。
心脏突突地跳得特别激烈。何冉深吸了两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去,双手微微地颤抖。紧紧蜷缩起来地心脏稍稍抒缓了一些。
何冉盯着苏尘的头像渐渐地暗下去,像熄灭了自己刚打开的一盏灯。
第二天她极不自然地打下一行字给苏尘发了过去。
“你昨天是抽什么风啊?”
“嗯?”
“你别说你不知道啊。”
“我真的不知道啊。怎么了?”
何冉咬咬牙决定把昨天的聊天记录发过去。苏尘看过后立即道歉道:“抱歉啊,那是我朋友恶作剧……我QQ在他电脑上没关。”
何冉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那么自以为是地相信。
“哦。”
最后她这样回答。
结果,果然是被耍了啊。
于是这次的事件导致了何冉在某方面有了要开始的感觉。真的是莫名其妙到即使仰天长啸都不足以表示自己的无奈的情绪——但是。
停不下来了。
五
何冉开始习惯了从后门走,因为可以经过他的座位看到他;她会在大家都记板书的时候偷偷瞄上他一眼。
稀里糊涂地就这么开始了。自己都说不清怎么回事。
她过于关注他了。是那种时时刻刻地,盯梢一般地。于是她发现了最近他的视角有些不对,并不是直直地朝向他后方的朋友,而是自己这面。明显得就连同桌都将一切看在眼里,说“苏尘这两天不太正常啊”。何冉忍了两个星期之后终于决定要去问他,她不敢面对面的和他讲话,但QQ就不一样了。
她朝他吼:“小子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偷我东西了!”
对方发过来一个惊讶的符号:“啊?”
“那你总往我们这边看什么!”
何冉静静地等待,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之后她也算不准究竟过去了多久,对方才回复道,“我喜欢你。”
何冉的第一反应就是掀桌——“恶作剧第二次就没意思了拜托苏尘的这位朋友大哥你饶了我吧!!!”
对方又发过来一个汗颜的表情,“我是苏尘。”
听不见他的声音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就是觉得他这句话莫名的斩钉截铁。何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急急地关掉了QQ,她盯着空空的电脑屏幕半晌没有一点动作。
在想着“怎么可能”的同时,又期待着“是这样吧”。
——因脆弱而矛盾的情怀。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何冉显得小心翼翼的,觉得自己有点神经但又隐约的有那么点小期许。早上的时候收到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说让她中午到学校树林那里等他。她回过一条,你是。
得到的答案毫无疑问就是苏尘。
何冉中午潦草地吃过饭后在教室里坐了一会儿,颇有些坐立不安的神色。苏尘早就不知道哪去了——他向来是不在学校吃饭的。等到分针指到2的时候她才动身。到的时候发现苏尘早早地等在那里。
“我说过了第二天会当面说一遍的。”
“哎?”何冉不解。
其实是女生在愕然中过早地关了QQ界面所致。少年后来发过来一句话,短短的几个字和作为结束的圆滑符号。
那么,我明天会当面说一遍的。
“我喜欢你。要不要——在一起试试?”
男生伸出一只手来在自己面前摊开。何冉盯住,似乎比自己的手要白上许多。
是不是,应该像这样地把手递出去呢。
自然而然的。温暖的。夏日凝滞的。
记忆。
六
破裂开来的东西就无法复合,何冉一直明白,她将那些用胶水粘住的痕纹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那些就像一根根刺扎进来,再拔出去,似泪滴的血液缓缓流淌出来。
何冉一直都明白。
第二学期期中考试成绩特别的差,自己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明明知道会影响到分班却也还是无能为力。母亲回家骂了自己很久,直到她的嗓子都开始哑起来,她喝口水再接着骂,几乎什么都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