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时常在想,宽阔的视线,隔着狭小的窗门,那种飘浮不定的思绪是否会更加烦乱?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间拥有那份难耐的寂寞,每当在校园里匆匆走过后,执笔想要谈吐内心显露的那份新鲜,却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里寻找不到一丝乐感。于是,我猛然地冲出房门,抬头仰望远在他乡的时光。
散步,我依旧选择这样一种闲暇的方式。于是,在喧哗的嬉笑声里,我散步在刺目而短暂的霓虹灯下,咋看脚下急促奔走的身影;于是,在静谧的白月光里,我散步在高大而茂盛的大榕树下,倾听身后风吹叶落的声响。
那些匆匆走过的岁月,始终悬挂在那样的一个夜晚,平静而安详。虽然记不清自己多少次对自己说过要快快长大,却依然记得那天,同样的晚霞,汽车缓缓启动,缓缓远离那个垂泪的身影。在众人挥手告别时,黯然发现自己怀里的背包与手心紧握着的行李,似乎在沉默中萌芽生长。远远地,我依稀看见母亲夹杂着白丝的黑发,它们像是黑暗中的光线,深深地刺疼了我的眼眸,我揉了揉双眼,不知道车行的快慢,等到我睁开眼时,我已看不见车后的母亲了,车行扬起的尘埃模糊了整条道路。
后来,我放下了身上沉重的包袱,徘徊在陌生的校园里。原以为自己会在忙碌中学会所谓的坚强,最后却在食堂、教室、宿舍三点一线的空间里落得半日清闲。
记得曾经走过的梦境,自己身处在如诗如画的山水间,远处的一棵菩提树下有人在默默地叨念着世上最孤独的是什么,他始终没有找到答案,然后菩提树上的绿叶开始闪闪发光,照亮了前方的阶梯,阶梯上印刻着一个个沉重的脚印,可是轻轻遥望,什么人也没有。
我一直无法理解那梦境的含义,误以为是自己的渴望,渴望着某一天能登高在山顶,俯视山下的绿树红花,痛快地大喊成功。然而并非如此,看着宽阔而空寂的校园,看着同学们成群游走于后山上,或者看着在石阶上栖息的鸟儿,看那些再简单不过的点点滴滴,我才明白,对于一个离家的孩子,最孤独的是自己走过一条漫长的道路,而路上除了自己的脚印,什么也没有。
在校园里遇到了师兄师姐,笑着从他们手中接过学生会的申请表,他们亲切地为我细说学生会的情况之后,看我没有申请的意思便转身离开。我在深思,如果说大学应该是一个欢聚的舞台,而不是寂寞的联邦,那么申请表上那一横一竖的空白处,会不会是一种治愈寂寞的良药?于是,借着微弱的霓虹灯光,我匆匆地填下个人资料,又匆匆地追赶远在身后的师兄师姐。
霓虹光影,我看见了地面的影子,除了我,还有很多很多,他们在开怀大笑。
(选自《青春风》2012年9月)
童年睡着了
宋倩文
我不确定那是哪一个年份,是《低俗小说》的1994还是《玩具总动员》的1995,当我捏着童年的尾巴正准备跟它好好干上一大票的时候,就被父母连哄带骗地登上了一艘永远也不会靠岸的贼船。
贼船的踏板是他们当作生日礼物送给我的一架钢琴,在它刚到我家的时候,我简直爱死了这个大怪物,它不会跟我叫板,还能吱吱呀呀地在我的指挥下唱一些乱七八糟的歌。没过多久,母亲牵着我去见老师,我的苦日子就正式开始了。别人从幼儿园回家以后,可以吃零食看动画片,而我却不得不坐在我心爱的大怪物面前,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敲着几个没多大差别的音符。因此,我从不知道在我小时候流行过什么动画片,我的世界里只有枯燥无味的低音和弦音阶指法,诸如此类。
学琴不久,我很快就迎来了更多。母亲大手一挥,便把我推进了舞蹈班,那时我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胖子,站在那堆精瘦地像猴一样的女孩子中间,就像个可爱的笑话。为了成为她们,每周六日早上八点的舞蹈课,让起床成了当时最折磨人的事情之一。后来,母亲又不知从哪里听闻了风声,送我到少年宫的合唱团受训。一下舞蹈课,我还来不及换掉练功服,就不得不草草套上一件外套,呼哧呼哧地赶到少年宫。这样的追赶从小就成为常态,让我逐渐忘记,真正的行走该是怎么一回事。
上小学以后,除了寒暑假,我没有一天可以赖在床上睡到中午。就算是寒暑假,也常常不得不早起练琴,两三个小时的时间里,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对着一首冗长的曲目弹着弹着就走了神,不停地练习同样的几个小节,反反复复,缺乏新意地就像我当时的生活一样。
那时,驱使着我拼命练琴的,是对一周一次的钢琴课过分的惧怕。上课时,老师阴晴不定的脸就放在离我很近的位置,一紧张难免要弹错几个音,而原本练得不熟的段落,弹起来就更加战战兢兢,生怕听到教鞭清脆的响声。每次这样的煎熬结束,无论是受了表扬还是挨了批评,我都能马上抛诸脑后,投入到一阵短暂的轻松中去,但也许还未回到家,我就醒悟过来,新一轮的折磨又要开始了。除此之外,随着级别日渐提高,我所经手的曲目也越加繁重。不过两三周的时间,就需要把它们弹得烂熟,闭着眼睛也能不落一个音符地演奏出来。然而偏偏,我对钢琴的悟性总是差那么一点。完整地背奏一首曲目,对我来说就是难于登天的事情。在我记忆中的某场不正式的钢琴演奏会上,我提着裙子上台鞠躬,舞台的顶光照亮了琴键,然而我却像被施了咒一样,只在同一个段落里循环反复地弹奏,仿佛丢失了一个出口,无法大声呼救,只能硬着头皮切到下一个段落,下台时才得知,我的演奏超时八分钟,连接下来准备上台的小朋友都替我紧张地流了满脑袋的汗。
在我居住的小区里,孩子们都过着正常而快乐的生活,而我总是走在母亲身边,在去上课或者上课回来的路上,偶尔经过他们咧着嘴的大笑。在我叮叮咚咚的琴声里,他们扔了几年沙包,玩了几百局捉迷藏,骑着崭新的自行车绕着楼下的小花园一圈一圈地飞驰,差不多抵得过赤道的长度。偶尔,我也会怀着嫉妒的心情站在窗户边看着他们,想要加入他们,但是挂在墙上的时钟,每一根指针都不曾错位,它提醒着我,我顶多能从门缝里偷瞄几眼电视,但绝不可能真正抛弃我手上的一切。
周六日都被课程填满的日子,一直延续到了初中毕业。这其中,无论我搬到哪一个城市,以为将会迎来怎样的新生活,最终都没能喘息太久。一眨眼,新的钢琴课、舞蹈班或者声乐课马上又能将我淹没。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像个马不停蹄的齿轮,为了与成年人社会的节奏啮合,我不停地转动,以至于从未真正思考过快乐的定义。这本是童年就能靠实践参透的真理,我却到现在为止,都浑浑噩噩地搞不清楚。
当然,这一切也曾带给我别样的优越感。我可以在小朋友们羡慕的目光中穿着芭蕾鞋从他们中间走过,可以光明正大地不去上课,带着浓妆艳抹的舞台妆也不怕碰见老师或者同学。中学时代我曾担任学校合唱团的钢琴伴奏,从别人口中,我才知道学琴十年是多么珍贵的体验,无法重来却有满心热爱的人们,永远都会仰头看着这样的人。或许,我应该给予自己多一些体谅,但我深知,压在心头的优越感,它或许能让人美好地膨胀一瞬间,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替代快乐。童年的快乐,就像传说中的那件无价之宝,我却被迫过早地把它丢在了匆忙成长的道路上。
在放下童年的尾巴以后,我曾轻轻抚摸它的眼睛,又无意中盖上了这双眼睛,然后它就永远地睡了过去。
得益于我忙碌的童年,长大以后,我成了一个过分克制又了无生趣的人。那些你们在我身上所能看见的“有意思”,都是抄袭和杜撰而来,就像我在小学作文里写过的童年趣事一样。我与生俱来的那部分趣味与甜蜜,早就丧失在了一首又一首的练习曲中。三年级的某一天,我突然跟母亲大闹,发誓绝对不会再练琴,母亲先是跟我讲道理,后来忍不住发了火,让我自己做选择,她告诉我,如果我真的决定不学了,那她第二天就把钢琴卖掉。这样的威胁让我没能权衡太多,擦掉眼泪还是选择爬上琴凳。很多年后,当我从考级的教室走出来,我知道从今以后再也不用挺直脊背早起练琴了,甚至再也不用为了背奏一首曲目彻夜头痛,我跟它的友谊,算是在那一刻彻底交代清楚了。但也是那一刻,我感觉不到丝毫的轻松,还不如从前上完一节钢琴课来得舒服。
现在,若是让我探究童年的真相,我能说的只有,原来最可怕的不是被大人的语言欺骗,而是他们的大手一推,从此你便只懂得屈服于只有练习和不断进取的乏味人生。
(选自《萌芽》2012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