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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身体与灵魂的漫游(1)

不止一次地,海棠怀疑着自己的身体构造。

当初潮来临的那个夜晚,她发现了自己异样的变化,她的内心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当时,她的母亲在外屋整理衣物,她像一只小老鼠似的,贴着墙角从卫生间匆匆跑进了里屋,一头栽到床上,屏息平躺着。她的思绪非常纷乱,但有一点是很明确晶亮的——她认为自己不久就将离开人世,虽然她对离开人世的概念还是相当模糊的。因为这一点,她暂时忍耐着,她竟然开始设想她的母亲将会为她的离去而悲痛,她的母亲是她最牵挂的人,而她的父亲在几年前,就已经搬离了这个家。海棠忍耐了很久,她想要独自承担这个“厄运”,她只是搞不清楚究竟是身体的哪个部位破裂了,导致它在出血?这样下去,她的血就会流完,她会干涸得像一块石头,母亲看到她这块石头的时候,她的皮肤会不会变成另外的颜色?

她胡思乱想着,越想越怕,害怕的情绪逐步冲垮了她的意志力,她哇哇地哭出声来。她的母亲听到哭声,来到她的身边,当母亲知道了所发生的事情,反倒微笑起来。母亲告诉她:“你做大人了。”海棠在那一刻,懵懂地理解了一件事情,又滋生了对另一件事情的不理解。

懵懂理解的一件事情:看来出血未必都是不好的。母亲的微笑表明了这一点。

新生的不理解的另一件事情:做大人了,那么与原来的她不同了吗?大人应该怎么做?做大人会怎么样?她感受到了来自“大人”这个词的威胁。

海棠做大人的那一年,她刚好十二岁。在缺少父亲依傍的阴影之中,她的母亲独自把一个乳臭未干的大人托举了起来。

海棠经过一次死亡的模拟之后,正式地顺利地踏入了大人的行列。

一个不自信的胳膊纤细的眼光朦胧的小大人,喜悦又悲伤地在大人的门槛前报到。

随之而来的不安与担忧,并没有因为进入了大人的队伍而削弱,反而更加的剧烈。

不止一次地,海棠怀疑着自己的身体构造。

当她在镜子前裸露出自己的身体,它的变化显然是她无法控制的。她看着自己的纤细胳膊圆润起来,看着自己的胸脯丰满起来,看着自己的形体被自然之手修复得高挑匀称,她无法想象自己会是这样的模样。她没有过多的惊喜,之前也没有过期待,她只是有些焦急地等待着它的变化,她并不知道她的焦急意味着什么。

终于有一天,她的发育停止了,她的身体被固定了,她确知这是她要和平共处的身体了。可是,她的身体却与她的灵魂玩起了捉迷藏,她的灵魂不能够很好地指挥她的身体,她的灵魂恬淡地安静地蛰伏着,而她的身体急躁地忐忑地蓬勃着。她深怕自己是与别人不同的,她深怕自己的身体与灵魂无法一致地表达,甚至无法一致地与另一个人共同表达。这使她陷入到自身的僵局里,她的青春期忧伤看似虚无缥缈,对她而言,倒是实实在在地形影相随着。

她驾驭不了自己的美丽。她也驾驭不了自己的忧伤。

无名人让她留下来,留在一张床上,一张铺着白床单的双人床上。她留了下来,在他们认识了七天以后。那被梦吹拂着的七天里,产生了爱的奇迹,这使得她的身体与灵魂踏准了同一个节拍。

齐步走,齐步走,不回头。

那一夜,是海棠永生难忘的。他与她干杯,高脚杯里盛放着红酒,他晃动着红酒,红色的液体在杯底轻微地颤动。他说:“听,多好听的声音。金属般的声音。”不一会儿,他们的身体在白床单上呈现出金属的颜色,响起金属般的声音。她发现她的身体在说话,它竟然是会说话的,细声细语地说着说着,它又突然唱起歌来,歌声袅袅地升起,飞翔到了云端。她在云端上看着他的脸,他的脸像是另外一个人的脸,他的脸变得那么红,像涂上胭脂;他的眉毛那么黑,像抹上了炭灰。他的身体在抽搐,好像他在承受着痛苦的煎熬。他的快乐与痛苦是多么的接近。当她的身体回到白床单上,他也回到他自己的岸上。他的肌肤与他的思想好像没有了关系,他的呼吸与他的存在好像没有了关系,他的渴望与他的付出好像没有了关系,他的爱与她好像没有了关系。

那么近的时候,却变得那么远。那么远,那么远,好像他不是他。

他是谁?她又是谁?她是他的谁?她爱的人是谁?谁在爱谁?

月色蜿蜒地爬上她的后背,她像被催眠一般,只是在眩晕之中感到格外寒冷。

“你很香。”他又一次向她俯过身来,他又一次抱住她。狠命地抱紧她。他又一次把自己藏进她的身体里。

滚烫的身体里,落寞在生长。孤单的嫩芽变成了一棵狂暴的树,在明媚中落下片片黄叶。身体之外,灵魂迷失在无边的荒芜之中。

身体与灵魂,又一次背道而驰。

向左走,向右走,各自走。

她再一次失去她自己,再一次失去他。

无名人说:“求你烤焦我。”

海棠说:“求你爱我。”

那个女人转过身来,她的细长的丹凤眼拧成了一条线,这条线很不平静地扭曲着,变形得很厉害。她一步一步地走近海棠,每一步都像有千钧之重。海棠来不及退后,也来不及作出别的反应。

她昂首站立着,等待着那个女人前来收拾她。

紫红色的厚嘴唇在哆嗦,厚嘴唇开始说话。不动听的话语先是像一只小蚊子在头顶嗡嗡地飞翔,带着尚可抑制的尊严。接着,声音就急促起来响亮起来,逐渐地发展到气喘吁吁不能自拔的地步,就像一个掉落到悬崖里,又抬头往上看万丈山崖的人,被恐惧与绝望折磨得失去了理智。

那个绝望的女人恶狠狠地大叫:“我真想一刀杀了你。”她的眼光里有疯狂的痕迹,“可是,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的。无名人拿起了刀子,我只是来看精彩的结局的。”

“你说什么?”海棠问她。

“我是替他来与你作个了结的。一份出轨事件的了结。仅此而已。”她耸了耸肩膀,很像一个从外地来此地游览的贵妇。

居高临下的姿态让贵妇人的情绪得到了舒缓,她的理直气壮在讨厌至极的小妖精面前施展出威力。她继续逼近海棠,眼睛与眼睛、鼻子与鼻子的对立更加的陡峭紧张。

“他让我转告你,他再也不想看见你了,你也别想再看见他。”她把热气呼到海棠的脸上,腻味得海棠差一点吐出来。天花板上的圆形吊灯不知所云地摇晃起来,两个女人——一对情敌像一同坐在一条破败的船上,船漏了,水灌了进来,她们不知道怎么逃脱。岸在远处,她们看不见。她们犯了同样的毛病:她们的眼睛被黑布缠住了,她们瞎了眼。这是一块带有巧克力味道的黑布,正如巧克力广告中的台词所说,“甜而不腻,美味可口,像柔情流过岁月。”

一块心甘情愿被蒙上的巧克力味道的黑布。魔术师手里的黑布,变幻出奇幻的美景——爱情的海市蜃楼。

“我不相信。”海棠执拗地说。像一个在威逼之下决不低头的刘胡兰。一个优秀的共产党员。

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爱情。

那个女人笑出声来,她的笑声与哭声相差无几。她以圆形的吊灯为中心,不停顿地划着同心圆行走。

“你不相信也得相信,这是一个事实。他把你抛弃了,就像抛弃别的女人一样。你只是暂时的一个消遣品。他重新回到我的怀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她似乎在演讲,对一个情敌的高亢发言。胜利者的发言,不容辩驳,不容有任何的疑义。

然后,那个女人趾高气扬地离开,在离开的半道上,又折回来,又一次地逼近海棠。这一次,她的眼睛比海棠的高一些,她的鼻子也比海棠的高一些,她们好像已经不在一个相同的高度了,明显地可以看出,那个女人一下子高出了海棠一截。这是不可思议的,气势可以成就新的高度,拥有优势的胜利者变得高大起来。

“如果,他不甩了你,我也会杀了你。”她再一次威胁海棠。

“他在哪里?”海棠问。

“他是不存在的,你这个傻瓜。”她说。

一个傻瓜被孤零零地扔在黑夜里的一盏圆形白色吊灯之下,她的灵魂承受着一百九十六斤的重压,那是她身体重量九十八斤的二倍。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有一段时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我躺在黑黝黝的房间里,好像经历了一次无人知道的旅行,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去过了哪里。一段出走的昏迷时间。我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沉落到鸦雀无声的世界里。一个静止的世界——心灵世界的一片死寂。

记忆游回来,游回来,像鱼儿放回了水里。我通过门缝里暗淡的光线识别着我身上鲜血的痕迹,鲜红的血已经成为结痂的硬块,像一小朵一小朵风干的玫瑰,偷偷地呻吟。一朵、二朵、三朵、四朵、五朵、六朵……数不清晰了。还有那血腥的气味在我的鼻尖萦绕回荡。

大海、暴风雨、海棠、日记本、无名人、刀、杀人游戏。

无名人鲜红的血。

我奔跑出去,全然不顾劝阻的彩虹姨妈与春寒,我像一个长跑选手,我只需要跑、跑、跑,奔跑着去寻找。

无名人,你在哪里?我的声音与海棠的声音此起彼伏地飞扬着。

无名人,你不能死,你不要死,我求你活着!我的哭泣在心里决堤。

我们寻找着无名人。经过一排排蓝色的塑料椅子,经过一条条长长的走廊,经过一个个相同规格的病房,经过一张张惊疑相望的脸,经过一顶顶形状统一的白色护士帽,经过一点点渗透的危险的寂静,我们站在询问的窗口。

就像站在天堂或者地狱的入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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