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希腊,从理念论出发,柏拉图率先提出了艺术的摹仿说,艺术是对理念的摹仿的摹仿。亚里士多德修改了柏拉图的摹仿说,认为艺术是对可能事物的摹仿,美是秩序与匀称。在古希腊,对思想起规定作用的是诸神,思想的特征是理论理性,艺术与美学也离不开此影响。
在中世纪,普罗提诺认为美是太一,分享神的理式,托马斯·阿奎那认为美是整一、和谐与鲜明,奥古斯丁认为,美在上帝,上帝是美的根源。总之,美与艺术受到上帝的规定。进入近代,美学基于认识论的基础之上,美与艺术受理性的规定。鲍姆嘉通首先建立了作为一门学科的美学,把美学规定为感性学。
康德则关注审美判断,认为美源于知性与想象力之间的和谐。席勒基于康德的游戏说,认为艺术产生于游戏冲动。在黑格尔那里,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艺术是绝对精神的一个感性阶段。
近代美学把美和艺术的问题当作认识问题,一切提问与回答都被置于认识论的基础上。在美和艺术的问题上,认识关联的是主客体之间的关系问题,认识也并非不重要,“认识是在世界中存在的一种存在方式。”(Martin 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82.)这里的问题在于,认识论虽然强调了认识的根本地位,但“纯粹认识的优先地位是认识论者的一种错觉。”([德]比梅尔:《海德格尔》,商务印书馆,1996,第42—43页。)这表明,认识这种存在方式并不是在先的与规定性的。
与近代美学的认识论基础不同,现代美学的表现形态虽多种多样,但其共同之处在于,无论是马克思所说的生产劳动,还是尼采的强力意志,都隶属于现代美学之领域,都是形而上学。与哲学史一样,西方美学史也是一部形而上学的历史。形而上学就存在者来探讨存在者,并由存在者探究存在者的本质,整个古典美学对于美的本质的探索,就是这样一种努力的思想成果。
但是,美的问题一直没有得到完满的解答。关于美的定义,仍然是众说纷纭,没有定论。但归结起来,不外乎从主观的、客观的、主客观的关系的、自然(上帝)的、社会实践的等维度去探究美的问题。这些都只是一些思想的视角,况且它们自身也存在着问题。为此,海德格尔力图为现代美学构建了一个存在论的基础,现代美学思想受存在所规定。在这里,海德格尔由此反对探求美与艺术之本质的各样形而上学。
2.美的存在及其存在论基础
自从柏拉图得出“美是难的”这一结论,美学就踏上了探索美是什么这一问题的艰难历程。在根本意义上,对美及其本质的探讨,往往表征为基于认识论的命题,“一个命题是真的,这意味着:它就存在者本身揭示存在者。”(Martin 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289.)但是,命题并不是真理的本来处所。
正相反,“最源始的‘真理’是命题的‘处所’。”(Martin 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299.)这里的真理不是认识论的真理,而是存在论的真理。存在真理是命题的存在论条件,一切关于美的本性的命题都必须回归存在论前提。而且,先前的许多探讨既作出了有益的尝试,也存在着不少难以克服的困难。不同于西方美学史上的各种传统看法,海德格尔批判了与主客体立场相关联的各式探讨路径,而力图在存在论的基础上来讨论美及其相关问题。
近代形而上学的形成,使美学作为近代哲学的一个分支建立起来。“可是,按照海德格尔的观点,黑格尔无疑把形而上学推进到完结阶段,但它还是完结的开端,还没有达到完全的了结。到了尼采的形而上学,哲学才趋于完结。”([日]今道友信等:《存在主义美学》,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第87页。)在形而上学探求美的本质的历程中,始终关联的只是存在者,而存在者的存在,尤其是存在自身,已被遗忘了。“据说,大多数人都认为他们已经知道存在是什么,以至于这个问题无需重提。然而,海德格尔为再次提出关于存在的意义问题给出了可信的理由。”([美]约瑟夫·科克尔曼斯:《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商务印书馆,1996,第50页。)正是基于存在之被遗忘,“存在的意义问题还有待提出。”(Martin 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6.)这正是存在追问的深层原因。
在此,海德格尔的存在论既不同于近代的主体论,也有别于先前的一般存在论。海德格尔的存在论超越了近代认识论的理性哲学基础,为美学和哲学奠定了一个存在论的前提。同时,作为一种基础存在论,海德格尔的存在论与先前的存在论的根本区别在于,先前的存在论在本性上还是一般的本体论,它们都不可避免地要陷入形而上学之中。在海德格尔那里,基础存在论才是本源性的,它是一般存在论或本体论的本性基础,其自身却不属于一般形而上学之传统。因为,基础存在论的此在不是实体性的,它并不设定一个形而上本质。
在海德格尔基础存在论的基础之上,传统意义上的美学以及真善美的区分不再有意义,艺术的问题关联于真理的问题,美与艺术的问题不再属于一般的感性、理性的问题,也不再是作为形而上学的哲学问题,而只是一个存在的问题。
此在敞开了存在者,并通达存在。同时,“唯当此在存在,才有真理在。”(Martin 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299.)当然,这不是说,此在创造了真理。倒不如说,此在敞开了真理。存在的真理优先于一般的科学真理,它之于其它真理具有奠基性的作用。
形而上学把存在者作为存在者来追问,要设定存在者存在的自明性,就必须使存在者的存在与时间性相分离,从而遗忘了本源性的时间,这基于形而上学一直致力于追寻永恒的作为最后根据的存在者整体的努力。西方美学史在探讨美的本质时,所作的各种表述大都属于这一形而上学旨趣。在这里,海德格尔又是如何以基于时间性的存在论去解构传统的形而上学的呢?
3.时间性作为在世存在之根据
无论是存在者、此在,还是存在自身,都不可能与时间分离,但这种不相分离,也不是一般性地相处。因为,时间本性的揭示之于存在论、生存论,又是至关重要的事情。基于源始的生存论之上的存在论的根据是什么呢·对于海德格尔,“此在存在论的源始的生存论根据是时间性(Zeitlichkeit)。”(Martin。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311.)也只有从时间性出发,操心才能从生存论上得到理解。
同时,日常状态显露为时间性的样式,时间性之于时间是根本性的,时间性揭示了时间的本性。正因为如此,“此在的时间性构造了‘计时’。”(Martin。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312.)在计时经历的时间,是时间性最切近的现象,由此可以对日常流俗的时间给予理解,而传统的时间观念又由此而来。
时间离不开存在,“时间不能离开存在而单独出现。但是存在本质上具有时间性。对于海德格尔来说,无时间性的特别是永恒的存在概念从一开始便是无意义的。”([美]赫伯特·施皮格伯格:《现象学运动》,商务印书馆,1995,第493页。)时间性使形而上学失去了最终的根基,时间在时间化中成为虚无之源。只要此在存在,它就始终已经是它的尚未。同样,它也总已经是它的结束。此在是要死者,死亡是此在最本己的可能性,也是一种最不可能的可能性。
从时间性上阐释日常此在,必须关联到此在的结构与样态,涉及到世界之作为世界即世界性的时间性问题,而不是停留于主体的审美经验和审美心理。此在的生存理解基于将来,“无论在何种被投射的能在中,理解作为一种生存活动原本总是将来的。”(Martin。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447.)虽然,非本真的有所操劳的理解是从所操心之事的当前化得以规定的,但理解原本是在将来之中到时的。此在本真存在的时间性,就是将来、过去和现在的本真统一性。
时间总是包含着将来、过去和现在的时间,时间性的到时,总是将来、过去和现在一起到时。但在这一到时中,将来却具有一定的优先地位,首先从将来到时。但也并非说,过去和现在后到时。而是说,当将来优先到时时,过去和现在已作为可能性在将来中了,这无损于到时之统一性,“时间性并非先是一存在者,然后才从自身中出来。而是,时间性的本性乃是在诸种绽出的统一中到时(Zeitigung)。”(Martin。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435.)时间性并不存在,它只是到时,时间性的到时即为时间。
在这里,本真时间性由将来的绽出规定,显示此在向死而存在的决断的先行。非本真的时间性,由现在的绽出规定,此在烦忙于日常生活。如果说,将来首要地使理解成为可能,过去首要地使情绪成为可能,那么,沉沦则在现在中有其生存论意义。
时间性是烦的根据和意义,烦的结构的源始统一性在于时间性。作为向死的存在,此在的存在是具有时间性的整体存在,“整体时间性的视域规定着实际生存着的存在者本性上向何处展开。”(Martin。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483.)在现在之中,此在到处在而又无一所在。
世界是在时间中到时的,它基于出窍的时间性的统一中。世界是超越性的,没有此在生存,也就没有世界在“此”。永恒则是一种非物理时间的存在,物理时间以非本真时间为基础,是非本真时间的一种抽象的到时方式。物理的计算时间是不可能实现这种永恒的,永恒的东西在物理世界中是不存在的。
同时,形而上学的理想也不可能达致这种永恒性,因为形而上学把存在者作为存在者,并力图在存在者中寻求最后根据。形而上学虽然排斥物理时间,但也遮蔽了本真时间。永恒只是关涉自身,是当下照面的存在,并在时间性的本真到时中显现出来。
关联于此在的空间性与时间性有何关系呢?在海德格尔看来,当康德在追问现象间的时空秩序与规律性时,他揭示了现象界的存在者的一种基于时间的存在,从而在克服形而上学方面迈出了一大步。此在本真的存在关联本真的时间性,但它并不真正关联空间性,而只有非本真的存在即沉沦的生存,才存在于空间并具有空间性。此在特有的空间性奠基于时间性,时间性之于空间性是根本性的。
在日常状态中,正是时间性使此在的存在成为可能。技术性往往会有碍于思考时间性,“我们不由得得出一个断言:技术性越强,也就是说计时的测量效果越精确,越详细,我们就越没有机会首先对时间的本己因素进行沉思。”(Martin。Heidegger,Zur Sache des Denkens,Max Niemeyer,1988,11.)这表明了,技术对时间之本性的遮蔽。
基于源始的生存论之上的存在论的根据是什么呢?时间性揭示了时间的本性,时间性构成了此在源始存在的意义。时间是使此在之存在成为可能的前提条件。海德格尔在时间之维度上追问存在,建立起与生存论相关切的基础存在论。
历史性与时间性又如何相关呢?历史性只有植根于时间性中,才能回答历史如何成为历史学的可能对象,因为历史性奠定了历史(学)的基础。时间在这里,不是物理的时间,不是直观的时间,不是思辨的时间,也非匀质的与有限的时间,流俗时间以敉平的方式遮蔽了世界时间,时间只是时间自身。海德格尔的时间性为存在论和生存论奠定了基础,但在本性上,这种时间性根据最终必定消解于虚无之中。在海德格尔看来,西方美学史就是形而上学的历史,在现代,无论是马克思的生产劳动,还是尼采的强力意志,都属于这一历史,而时间性消解了形而上学的根基。
4.此在在世及其对审美主体的消解
海德格尔从不谈审美主体的问题,而是在存在论上说此在(Dasein)。经过此在通达存在,离不开此在生存的世界。要理解此在及其与世界的关联,必须澄清何为“世界”。海德格尔把“世界”(die Welt)作为现象描写出来,“是让看,即让人们看在世界之中的存在者”(Martin。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85.),为此,首先必须把那些东西罗列出来,如山川、河流、树木、房屋与星辰等。对这些存在者描写的方式主要有:描绘外观,描述与这些存在者一同发生的各种事件等。
但这种描写还停留在存在者身上,还不属于现象学意义上的,它也无关于现象学之根本,现象学把“现象”规定在存在及其结构方面。因此,针对存在者的一般现象之描写无助于使世界之现象显现出来。
那么,现象学又是如何进行描写的呢?现象学的描写方式是显现的,即“把世界之内的现成存在者的存在显现出来,并从概念、范畴上确定下来。”(Martin。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85.)世界之内的存在者包括物、自然物和各类价值物等。这些存在物之物性在这里是问题的关键。各类价值物的物性基于自然物性之上,因而自然物的存在以及自然作为自然,则是至关重要的。自然物的存在性质是一切物的基础,这种性质乃是实体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