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以琴为雅声,过矣。珍正古之郑、卫耳;今世所谓郑、卫者,乃皆胡部,非复中华之声。自天宝中坐立部与胡部合,自尔莫能辨者。或云,今琵琶中有独弹,往往有中华郑、卫之声,然亦莫能辨也。
其五:琴贵桐孙
凡木,本实而末虚,惟桐反之。试取小枝削,皆坚实如蜡,而其本皆中虚空,故世所以贵孙枝者,贵其实也。实,故丝中有木声。
其六:戴安道不及阮千里
阮千里善弹琴,人闻其能,多往求听。不问贵贱长幼,皆为弹之,神气冲和,不知何人所在。内兄潘岳,每命鼓琴,终日达夜无忤色。识者叹其恬澹,不可荣辱。戴安道亦善鼓琴,武陵王晞使人召之。安道对使者破琴曰:“戴安道不为王门伶人。”余人谓安道之介,不如千里之达。
其七:琴鹤之祸
卫懿公好鹤,以亡其国,房次律好琴,得罪至死。乃知烧煮之士,亦自有理。
其八:天阴弦慢
或对一贵人弹琴者,天阴声不发。贵人怪之,曰:“岂弦慢故?”或对曰:“弦也不慢。”
其九:桑叶揩弦
琴弦旧则声暗,以桑叶揩之,辄复如新,但无如其青何耳?
其十:文与可琴铭
文与可家古琴,予为之铭曰:“攫之幽然,如水赴谷。之萧然,如叶脱木。按之噫然,应指而长言者似君。置之枵然,遗形而不言者似仆。”与可好作楚词,故有“长言似君”之句。“”、“释”同。邹忌论琴云:“攫之深,之愉。”此言为指法之妙尔。
元丰四年六月二十三日,陈季常处士自歧亭来访予,携精笔佳纸妙墨求予书。会客有善琴者,求予所蓄宝琴弹之,故所书皆琴事。(《苏东坡全集》第5646页)腊月天苏学士三访歧亭
元丰四年(1081)六月下旬,陈季常至黄州向苏东坡求字,得《杂书琴事十首》后返回歧亭。
大约在元丰四年重阳节前,季常给东坡致信问候,并说节后有时间的话,想再去黄州拜会。东坡于是写了一封回信,原文如下:
候马铺行,奉书未达。间领来诲,具审起居佳胜,至慰!至慰!答京洛书,过当!过当!此何足称。先生笃于风义,至自割瘦胫以啖我,可谓至矣。然以化不为鹭鹚者,则恐未能也。彼不相知者,视仆之饥饱,如观越人之肥瘠耳,虽象亦未易化也。乡谚有云“缺口镊子”者,公识之乎?想当拊掌绝倒。知过节入州,甚幸。未间,万万自重。(缺口镊子者,取一毛不拔。恐未常闻,故及。(《苏东坡全集》第3722页)元丰四年十月二十二日,苏东坡到武昌(今鄂州市)王文甫家做客,见到陈季常的来信,得知种谔领兵讨西夏获大胜,喜作《闻捷》及《闻洮西捷报》二诗以纪。
是年十一月中下旬,时任淮南西路提点刑狱的李公择出按地方,到达了光州。苏学士给季常写信,要季常持信去邀请李公择到歧亭晤面。腊月初二,三位老友在歧亭杏花村静庵聚首,畅叙离情别绪。
苏学士在季常处留住数日,作《歧亭五首》之三纪之。诗曰:
君家蜂作窠,岁岁添漆计。
我身牛穿鼻,卷舌聊自湿。
三年三过君,此行真得得。
爱君似剧孟,扣门知缓急。
家有红颊儿,能唱《绿头鸭》。
行当隔帘见,花雾轻幂幂。
为我取黄封,亲拆官泥赤。
仍须烦素手,自点叶家白。
乐哉无一事,十年不蓄帻。
闭门弄添丁,哇笑杂呱泣。
西方正苦战,谁补将帅缺。
披图见八阵,合散更主客。
不须亲戎行,坐论教君集。
(《苏东坡全集》第256页)
是年腊月二十五,苏学士收到了陈季常寄上的《雪中赏梅》诗(诗已佚)。当日,东坡写出《次韵陈四(季常)雪中赏梅》诗。诗曰:
腊酒诗催熟,寒梅雪斗新。杜陵休叹老,韦曲已先春。
独秀惊凡目,遗英卧逸民。高歌对三白,迟暮慰安仁。
(《苏东坡全集》第1082页)
同日,苏学士还应季常的请求,为季常之父陈希亮写传:
公讳希亮,字公弼,姓陈氏,眉之青神人。其先京兆人也,唐广明中始迁于眉。曾祖延禄,祖琼,父显忠,皆不仕。
公幼孤,好学。年十六,将从师。其兄难之,使治息钱三十余万。公悉召取钱者,焚其券而去。学成,乃召其兄之子庸、谕使学,遂与俱中天圣八年进士第。里人表其闾曰三隽坊。
始为长沙县。浮图有海印国师者,交通权贵人,肆为奸利,人莫敢正视。公捕寘诸法,一县大耸。
去为雩都。老吏曾腆侮法粥狱,以公少年易之。公视事之日,首得其重罪,腆扣头出血,愿自新。公戒而舍之。会公筑县学,腆以家财助官,悉遣子弟入学,卒为善吏,而子弟有登进士第者。巫觋岁敛民财察鬼,谓之春斋,否则有火灾。民讹言有绯衣三老人行火,公禁之,民不敢犯,火亦不作。毁淫祠数百区,勒巫为农者七十余家。及罢去,父老送之出境,遣去不可,皆泣曰:“公舍我去,绯衣老人复出矣。”
以母老,乞归蜀。得剑州临津。以母忧去官。服除,为开封府司录。福胜塔火,官欲更造,度用钱三万万。公言陕西方用兵,愿以此馈军,诏罢之。先赵元昊未反,青州民赵禹上书论事,且言元昊必反。宰相以禹为狂言,徙建州,而元昊果反。禹自建州逃还京师,上书自直,宰相怒,下禹开封府狱。公言禹可赏,不可罪。与宰相争不已,上卒用公言。以禹为徐州推官。且欲以公为御史。会外戚沈氏子以奸盗杀人事下狱,未服。公一问得其情,惊仆立死,沈氏诉之。诏御史劾公及诸掾史。公曰:“杀此贼者,独我耳。”遂自引罪坐废。
期年,盗起京西,杀守令,富丞相荐公可用。起知房州。州素无兵备,民凛凛欲亡去。公以牢城卒杂山河户得数百人,日夜部勒,声振山南。民恃以安,盗不敢入境。而殿侍雷甲以兵百余人,逐盗至竹山,甲不能戢士,所至为暴。或告有大盗入境且及门,公自勒兵阻水拒之。身居前行,命士持满无得发。士皆植立如偶人,甲射之不动,乃下马拜,请死,曰:“初不知公官军也。”吏士请斩甲以徇。公不可,独治为暴者十余人,劳其余而遣之,使甲以捕盗自赎。
时剧贼党军子方张,转运使使供奉官崔德捕之。德既失党军子,则以兵围竹山民贼所尝舍者曰向氏,杀其父子三人,枭首南阳市,曰:“此党军子也。”公察其冤,下德狱。未服,而党军子获于商州。诏赐向氏帛,复其家,流德通州。
或言华阴人张元走夏州,为元昊谋臣,诏徙其族百余口于房,讥察出入,饥寒且死。公曰:“元事虚实不可知。使诚有之,为国者终不顾家,徒坚其为贼耳。此又皆其疏漏,无罪。”乃密以闻,诏释之。老幼哭庭下,曰:“今当还故乡,然奈何去父母乎?”至今,张氏画像祠焉。
代还,执政欲以为大理少卿。公曰:“法吏守文非所愿,愿得一郡以自效。”乃以为宿州。州跨汴为桥,水与桥争,率常坏舟。公始张飞桥,无柱,至今沿汴皆飞桥。
移滑州。奏事殿上,仁宗皇帝劳之曰:“知卿疾恶,无惩沈氏子事。”未行,诏提举河北便籴。都转运使魏瓘劾奏公擅增损物价。已而瓘除龙图阁学士、知开封府,公乞廷辨。既对,上直公,夺瓘职知越州。且欲用公。公言臣与转运使不和,不得为无罪。力请还滑。会河溢鱼池埽,且决。公发禁兵捍之,庐于所当决。吏民涕泣更谏,公坚卧不动,水亦渐去。人比之王尊。是岁盗起宛句,执濮州通判井渊。上以为忧,问执政谁可用者。未及对。上曰:“吾得之矣。”乃以公为曹州。不逾月,悉禽其党。
淮南饥,安抚、转运使皆言寿春守王正民不任职,正民坐免。诏公乘传往代之。转运使调里胥米而蠲其役,凡十三万石,谓之折役米。米翔贵,民益饥。公至则除之,且表其事。旁郡皆得除。又言正民无罪,职事办治。诏复以正民为鄂州,徙知庐州。
虎翼军士屯寿春者以谋反诛,而迁其余不反者数百人于庐。士方自疑不安。一日,有窃入府舍将为不利者。公笑曰:“此必醉耳。”贷而流之,尽以其余给左右使令,且以守仓库。人为公惧,公益亲信之。士皆指心,誓为公死。
提点刑狱江东,又移河北,入为开封府判官,改判三司户部勾院,又兼开拆司。荣州煮盐凡十八井,岁久澹竭,而有司责课如初。民破产籍没有三百一十五家。公为言,还其所籍,岁蠲三十余万斤。三司簿书不治,其滞留者,自天禧以来,朱帐六百有四,明道以来,生事二百一十二万。公日夜课吏,凡九月而去其三之二。
会接伴契丹使还,自请补外。乃以为京师转运使。石塘河役兵叛,其首周元,自称周大王,震动汝洛间。公闻之,即日轻骑出按。吏请以兵从,公不许。贼见公轻出,意色闲和,不能测,则相与列诉道周。公徐问其所苦,命一老兵押之,曰:“以是付叶县,听吾命。”既至,令曰:“汝已自首,皆无罪。然必有谋者。”众不敢隐,乃斩元以徇,而流军校一人,其余悉遣赴役如初。
迁京东转运使。潍州参军王康赴官,道博平。博平大猾有号截道虎者,殴康及其女几死,吏不敢问。博平隶河北。公移捕甚急,卒流之海岛,而劾吏故纵,坐免者数人。山东群盗,为之屏息。徐州守陈昭素以酷闻,民不堪命,他使者不敢按。公发其事,徐人至今德之。
移知凤翔。仓粟支十二年,主者以腐败为忧。岁饥,公发十二万石以贷。有司忧恐,公以身任之。是岁大熟,以新易陈,官民皆便之。于阗使者入朝,过秦州,经略使以客礼享之。使者骄甚,留月余,坏传舍什物无数,其徒入市掠饮食,人户昼闭。公闻之,谓其僚曰:“吾尝主契丹使,得其情,虏人初不敢暴横,皆译者教之。吾痛绳以法,译者惧,则虏不敢动矣,况此小国乎?”乃使教练使持符告译者曰:“入吾境,有秋毫不如法,吾且斩。若取军令状以还。”使者亦素闻公威名,至则罗拜庭下,公命坐两廊饮食之,护出诸境,无一人哗者。始,州郡以酒相饷,例皆私有之,而法不可。公以遗游士之贫者,既而曰:“此亦私也。”以家财偿之。且上书自劾,求去不已。坐是分司西京。
未几,致仕卒。享年六十四。仕至太常少卿,赠工部侍郎。娶程氏。子四人:忱,今为度支郎中;恪,卒于滑州推官;恂,今为大理寺丞;慥,未仕。公善著书,尤长于《易》,有集十卷,《制器尚象论》十二篇,《辨钩隐图》五十四篇。
为人清劲寡欲。长不逾中人,面瘦黑。目光如冰,平生不假人以色,自王公贵人,皆严惮之。见义勇发,不计祸福,必极其志而后已。所至奸民猾吏,易心改行,不改者必诛,然实出于仁恕,故严而不残。以教学养士为急,轻财好施,笃于恩义。少与蜀人宋辅游,辅卒于京师,母老子少,公养其母终身,而以女妻其孤端平,使与诸子游学,卒与忱同登进士第。当荫补子弟,辄先其族人,卒不及其子慥。
公与轼之先君子,为丈人行。而轼官于凤翔,实从公二年。方是时,年少气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至形于言色,已而悔之。窃尝以为古之遗直,而恨其不甚用,无大功名,独当时士大夫能言其所为。公没十有四年,故人长老日以衰少,恐遂就湮没,欲私记其行事,而恨不能详,得范景仁所为公墓志,又以所闻见补之,为公传。轼平生不为行状墓碑,而独为此文,后有君子得以考览焉。
赞曰:闻之诸公长者,陈公弼面目严冷,语言确,好面折人。士大夫相与燕游,闻公弼至,则语笑寡味,饮酒不乐,坐人稍稍引去。其天资如此。然所立有绝人者。谏大夫郑昌有言:“山有猛兽,藜霍为之不采。”淮南王谋反,论公孙丞相若发蒙耳,所惮独汲黯。使公弼端委立于朝,其威折冲于千里之外矣。(《苏东坡全集》第4426页)陈季常一年两访苏学士
元丰五年(1082)一年中,陈季常先后两次前往黄州拜访老友苏东坡。
一次是元丰五年三月间。苏学士对这位不弃不离的老朋友陈季常心存感念,为此曾写下《陈季常见过三首》,以表达他俩患难中结下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