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10点半,体检结束后,纪风涯驱车前往市郊的上海市档案馆。
万里无云,一片灰蒙蒙的建筑群屹立在黄浦江畔,天空有鸽子飞过,洒下空灵的哨音。长长的灰色水泥台阶,呈梯形向上延伸,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档案馆内是两排密闭的书架,用轮盘把手旋转后,从中间分开,留出一条通道。木质的地板,合金的书架,泛着淡淡的青灰色。书架上是一个个类似CD架的格子,放着那些承载着历史的档案袋。
入口处,摆放着一张整洁的木桌,木桌一角放着一只青花瓷碗,葱绿色的叶子上坠着几瓣水仙,逸去一丝清幽的香。一位穿中山装的老人一边悠闲地品着清茶,一边翻阅着手中的报纸。
“老伯,打搅一下。请问您见过图片上的女子么?”纪风涯掏出一个文件袋,从中取出一张图片递到他眼前,那是他用电脑连夜绘制出来的陆离的肖像。
老人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道:“这不是小余的老师吗?”
老师?纪风涯方才忆起,除了美艳性感的酒吧老板外,身为斯坦福大学心理学博士的陆离还有另一重身份:复旦大学心理学教授。
就在他失神之际,老人冲里喊道:“小余!”
“谁叫我?”书架后探出一个人头,十**岁的女孩,文静秀气。
“过来一下!”老人冲他挥挥手,“这位先生有事问你!”
女孩应了一声,大步走了出来,好奇地打量着纪风涯:“你找我?”
“你认识这个女子么?”他指了指桌上的图片。
“咦,这不是陆老师么?”女孩的眼里露出崇拜的神情,“她可是我最喜欢的老师了,她的课,我可是从来没有错过一节!
“你是学生?”
“是啊,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余雅丽,是复旦大学的学生,今年大二。”
老人补充道:“小余是暑假来这里勤工俭学的。”
纪风涯点头道:“你还记得上次陆老师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吗?”
女孩想了想道:“上周三中午。”
与咖啡厅老板说的时间一致。对于那位狂热的追求者,陆离以往都是视而不见,不给予任何回应,然而那天却一改往日的作风,爽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搭乘他的车来到档案馆,可见当时她有何等心急,急切地想要从那些陈年档案找到某件事情的答案。
停顿了几秒钟后,他缓缓道:“你知道她那次来档案馆是要查什么吗?”
“翡冷翠。”
“佛罗伦萨?”纪风涯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异。
翡冷翠是意大利名城佛罗伦萨的旧译名,徐志摩曾写过一首著名的诗《翡冷翠的一夜》,说的便是自己在佛罗伦萨度过的一个孤寂抑郁的不眠之夜。
“当时我曾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她告诉我她要查一个地址,名叫翡冷翠,可能是街道名、商号、旅店、银行、钱庄等。”
“她还有没有说其他的?”
女孩想了想道:“后来我查到一家名叫翡冷翠的报社,看过资料后她失望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华伦大厦三楼,怎么可能有104号房?’”
“104号?这么说来,她要找的确切地址是翡冷翠104号?”纪风涯皱了皱眉,“她最后找到了吗?”
“不知道。”女孩抱歉地摇了摇头,“那天家里出了点事,接到电话后我便匆忙赶了回去。”
谢过小余后,他大步走进了档案馆深处。埋首故纸堆中,在斑驳的历史中徜徉,不知不觉,已是下午四点。纪风涯望着档案馆中堆积如山的资料,不禁有种望书兴叹的感觉。
整整一个下午,他查遍了档案馆中保存的关于旧上海建筑的上万份资料,却没有一个符合条件。莫非档案馆中根本就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记录,那陆离岂不是会空手而归,又为何会在第二天离开WaittingBar?
由此判断,她极有可能找到了“翡翠104号”的确切地址,于是第二天便心急火燎地赶了过去。等等,若翡翠104号就在上海境内,得出确切地址后便可即刻打车前往,为何要等到第二天才去?而且还一去就是好几天,并且还不忘在酒吧门口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
除非,所谓的“翡翠104号”根本就不在上海境内!自然也无法在上海的建筑旧档中发现其踪迹!或许,能在一些报刊杂志上发现其踪影。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对象转移到那些泛黄的老杂志老报纸上。
时间在指间划过,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终于,他在一本**作家联盟创办的进步刊物《拓荒者》上找到了一篇文章:《沉痛悼念左联五烈士》。
白色恐怖笼罩的30年代,左联秘密据点栖霞大道147号翡冷翠旅社内,17名**作家诗人同聚一堂,沉痛悼念为真理与正义而牺牲的柔石、李伟森、胡也频、冯铿、白莽五名**进步作家,痛斥国民党刽子手的可耻罪行,高度评价了烈士对革命文学的贡献,指出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前途是伟大而光明的。
眼前浮现出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意气风发,无所畏惧。为了信仰,为了真理,为了人类,他们从四面八方走到了一起,在那阴霾的岁月中,携手并肩,与命运抗争,用鲜血书写下不可磨灭的光辉。
纪风涯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向外望去,金色的梧桐窃窃私语,辽阔的天幕下,玫瑰色的霞光漫天飞舞,宛若烈士的鲜血,引导后人走向那光明和真理的神圣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