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和春花都僵持着,谁也不肯先冒出新芽,来挑战寒风的威严,于是,这辽阔广漠的天地间仍是萧索的一片暗黄,若不是陡起的山峰和落光叶子的林樾,真给人一种错觉,是坠入了亿万年前的洪荒。
我坐在马车里,掀开厚厚的毛毡帘子,看着前面那雄姿英发的队伍,冷风无情的灌进马车内,刺痛我的脸和脖颈,我颤颤的缩了缩脖子。沙邑仍旧一袭黑衣,只有斗蓬的边沿上滚着毛茸茸的灰褐色,被风不停的掀动。他骑着乌黑油亮的一匹骏马,倨傲不羁的冷颜,让人看一眼,便全身结了厚厚的冰一般骨寒髓冷。
他转过头,刚好与我的目光撞上,我惊了一下,慌乱放下帘子的同时,却也瞥见他一抹邪魅的笑。我坐在车内独自忐忑。此次兴师动众的去狩猎,不知为何带上残废的我?他的恨比天高比海深,那么我就得准备着他随时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吧?
“表哥你带着那个女人干什么?路都走不了,像个累赘,表哥也不怕扫了兴致!”窗外隐隐约约,传来娇滴滴带着愤懑的女子说话声。
“……”
“表哥!”女子像是急了,拉长了声音“人家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来人!罗琳郡主若再开口,把她舌头割了!”沙邑不耐烦的说道,口气冷硬得吓人,绝非在开玩笑。
“哼……”那罗琳郡主虽不服气,却也乖乖的住了口。
我闭目养神,对沙邑的狠绝已没有先前那般震惊,自然也不会太深的影响到我。我在想着,像这样一个身体里流淌着冰冷的血液,毫无感情可言的人,有没有可能被感化?凭我的绵薄之力,能从他身上将仇恨抽离吗?能吗?当然,没有人会回答我,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我亲自去找。
马车一顿,我猛得睁开眼睛,怔了一会才回过神来,自己刚刚竟晃晃悠悠的睡着了。挡风帘子被挑开,如山花般灿烂的罗琳郡主,红衣貂帽,手握短鞭,鄙夷的斜睨着我,随后撇了撇嘴挑起细眉道:“驻地到了,下来吧!”
我知道她是故意来找茬的,看她那架势根本没打算扶我,却让我下去,分明是想让我难堪,但我不想与他计较,垂首不理她。
“哟,还有些脾气呢!以为自己还是公主啊?哼,现如今你只不过是个俘虏罢了,而且啊,还是个没用的残废!不要妄想蛊惑我表哥,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罗琳句句话夹枪带棒,一副恨不得我死的模样。
我虽然只是个俘虏,但还不是任谁都可以侮辱的,抬头对她浅浅一笑,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因为过份没有自信,才会连一个不是对手的对手也咄咄逼人,不留余地,其实只是来抚慰内心的不安罢了,不知道说的是不是像郡主这样的人?”
“你......”罗琳郡主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鼓着腮帮说不出话来。
“哈哈......公主果然牙尖嘴利!”沙邑负手立在罗琳身后,颇感兴趣的看着我。
罗琳回身,扑上前抓住沙邑的手臂摇晃着,大眼睛滴出泪来,娇泣道:“表哥一定要帮我出气,我就知道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看见了吧,她欺负我!”
沙邑推开哭得十分伤心的罗琳,走到我身边,侍从把轿帘掀得更高一些,他弯身把我抱起,在我耳边坏笑道:“公主,每次都是本王抱你,你可千万不要爱上本王的怀抱哦?”
我白了他一眼,不作声。这个人真是喜怒无常到令人难以捉摸,他不发怒的时候,样子还是很温和的,有点像装着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大男孩,古灵精怪。
“表哥……你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她只是卑贱的俘虏,她不配你抱着她,你快把她扔掉!我不让你抱她!”罗琳拉扯着我,不依不铙。
“罗琳!”沙邑冷起脸,厉声道:“快回你的营帐里去,不然,你想让我把你丢去喂狼?”
“表哥……”她极不情愿的松开了小手,撅着嘴,满副委屈,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哭着跑开了。
“你不该这样对她。”我说。“她是你表妹,你的亲人。”
“亲人?”他冷笑,眯起眼吐出几个字:“可我的心里只有仇人!”
我暗自叹了口气,他的心,像个深黑的无底洞,他的恨是万恶之源,在这黑洞里日夜滋生流蹿,光明无法渗入丝毫,恨不断挤压膨胀,仿佛一不小心整个人就会轰然暴裂。我,真能感化得了他吗?
他沉默的走进帐,把我放在宽大的床上,帮我盖好被子,转身向外走。
“你怎样才能放下仇恨?”我对着他的背轻声说。
他顿了一下身子,半转过头,声音沉静道:“等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仇恨”的时候,再来问我这个问题吧!希望你到时候,能知道怎样放下仇恨!”
他走出大帐,我泄气的闭起眼睛,想着他说的话,右眼皮突突跳了几下,我忙用手按住,心底掠过几丝不安,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一样。
晚上,风很大,吹得大篷呼呼作响,如百万只野兽在怒吼叫嚣一般。我从梦中醒来,不自觉的捂起耳朵,头又晕又沉,口干舌燥。沙邑坐在案前,翻着书,血一样红的烛泪顺着青铜的烛台一路流下来,流成一条血红的痕迹。
他似听到动静,从书本上抬起头看我,紫眸中有跳跃的烛火,灼灼的俊秀脸庞,寒流退去后,春意融融。我鬼使神差的对他笑了一下,觉察后大吃一惊,忙拉下脸来,侧目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掩藏起眼中如流星划过的别样情愫,放下书本,双手环胸,怪怪的看着我反问道:“这是本王的营帐,本王不在这里要去哪里?”
我环顾了一下周围粗野华贵的装饰,低语道:“既然这是王子的营帐,那就请王子另搭一处帐蓬给我吧,我不习惯——与豺狼同室。”
他脸上表情僵了一下,又冷冷笑道:“恐怕不能让公主如愿,不把公主放在身边看着本王是不会放心的,万一公主跑掉了,那本王不就枉费心机了么?”
跑?我看了一眼自己那至今仍不能走路的双腿,嘲弄一笑道:“王子多虑了,拜王子所赐,就是王子此刻磕头作揖的求着让我跑,我恐怕也是无能为力吧!”
“那可不一定,凡事还是小心为好!你就在这里好好睡吧!“他重新拾起书,继续专注的看起来。
我气恼的瞪着他,此刻若给我一把剑我真恨不得将他劈成两半。
“你怎么还不睡?”他不悦的抬起头,看了我片刻邪笑道:“是不是想让本王抱着你睡?”
“无耻!”我皱了皱眉,睹气似的躺平,拉起被子蒙住脸。真是可恶!
耳旁传来他似有似无的得意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