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一座古朴简约的大宅子,我恍恍的来了,走进了它。
择了一个僻静的院落住了下来,这个陌生的地方,是我的家,以后都会是。陡然,升腾起温情,丝丝细细的钻入心灵的房门。看着那群家人费尽心力的哄我开心,我内心感动,却露不出笑容,我发现自己不会笑了,扯也扯不开嘴角,仿佛僵硬了一般。
他们每日高高兴兴的来看我,陪我。离开时,我总是能听到在屋外的轻微叹息。我是想做一个真正的将门儿女,但我还需要时间,时间能淡化很多东西,先贤们有不胜枚举的例子一再的证实,我有理由相信,一切总会过去,会淹没在时光的河流中,再无痕迹。
这样想着,一天天消瘦下来,我的那位“母亲”使出浑身解术熬的补汤,对我却一点用处出没有。她端着一碗燕窝,送到我的嘴边,看着我,眼中泛着水雾。“乖尘儿,来再喝一口!这是娘亲自熬的,你一定要全部喝完!”
我牵牵嘴角,听话的喝下去,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对一个爱女心切的母亲,我亦有许多不忍,更有许多无奈。她长长出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我看着她,想着这充满爱心的一家人,心中悲苦惭愧。为了我,她一夜之间老了华发,皱纹密密的爬上了额头,沧桑得如同历尽人世凄风苦雨一般。还有我那爹爹,虽极少与我谈话,也是为我操碎了心的,只是像他那样一个戎马一生的铁将军,不太懂得表达罢了。落阳哥哥就更不用说了,对我爱护,疼惜,事事设想周全。会陪我下棋、教我弹琴,甚至还教我练剑,想尽一切办法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感动,感动得无法言喻,所以就不去言喻。欠下这温情的债,我是无法偿还了。
流光似水,几翻日出日落,心上的伤口开始结痂,不去触碰,已经不再有那么明显的疼痛了,我的身体渐渐好起来,生活进入另一种新的状态。许多事不必刻意去忘,放在心上久了,总会遗忘,差别只在于早与晚而已,人,都是凉薄的动物。
然,那天早晨,我的心口突然居烈的疼痛起来,像有一个锥子狠狠的缴动,痛得昏天黑地。我从来没有心口疼的毛病,可全城有名的大夫都被请了来,乌压压的排了一屋子,诊了半天,也诊不出什么端倪。后来不知怎的,宫里的御医也来了,可也还是束手无策。
我缩蜷床上,痛不欲生,惊涛骇浪的疼,扭曲我的心口,我几欲窒息。紧紧的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出声,血液溢进嘴里,腥咸腥咸的。
“尘儿,我的女儿!快救救我的女儿呀,我可怜的女儿呀……”娘在哭喊。
“尘儿!”
“妹妹!”
“小姐!”
我听到所有的人都在叫我,但我除了疼痛已没有太过清醒的意识,汗如豆,湿透了衣衫,我从来不曾觉得如此难过,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妹妹,尘儿……来咬住这个,你的嘴唇破了!”
落阳哥哥神色仓皇,捏开我的嘴,塞了一块软木进来,一波疼痛传来,我狠命的咬紧。哥哥抓住我的手,我不能自控的掐进他的肉里,他担忧而心疼的看着我,也是一头的汗珠,心急如焚。
“大夫,有没有止痛药,止痛的药有没有,不要让她这么疼!她已经不行了,快给他止疼!”听见哥哥冲着那些大夫大吼。
“……”
我勉强抬起眼,气若游丝,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哥哥……哥……把我打晕……打晕我……求求你!”
“尘儿……”他哽咽,凝视了我片刻,抬起手,我眼前一黑,终于结束了痛苦。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已经不疼了,床边还是围了一群为我忧心的人。
“尘儿醒了,觉得怎么样?”爹爹握住我的手,面上露出喜色,无比慈爱的看着我,岁月已在他脸上留下了浅显的痕迹,而他的眉宇依然英气逼人,双目炯炯如鹰。年轻时,他也定是一个气宇不凡的男子吧。
我对他一笑,轻摇了摇了头,“我没事了爹,让你为尘儿担心了,尘儿真是对不起你!”
“傻孩子!”他拍拍我的手,帮我掖了掖被子,站起身。“让你哥哥陪你一会儿,我去看看你娘,她刚刚情绪有些激动,晕过去了,不过已经无碍了。”
“娘……”我的泪哗的流了下来,落阳哥哥赶紧帮我拭去,紧敛眉头,轻声细语如哄婴孩般拍着我的背,“不许哭了,娘没事了,只是担心你,如果你再哭会更惹她伤心的哦!”
“少爷!药煮好了!”湘儿端来了药,看到我已经醒来,眼圈一下就红了,哭倒床边,“小姐你可醒了,吓死湘儿了!”
“我不是好好的吗?湘儿,别哭!”我伸出手为湘儿擦去腮边的泪珠。
“尘儿也倒会劝别人,”落阳哥哥轻笑,宠爱温柔的眼光落在我脸上,扶我坐起身,拿了软枕靠在我的背后,又细心的帮我掖好被子,接过湘儿手里的药碗道:“湘儿去休息一会吧,你忙前忙后的也累坏了,尘儿没事了,我来喂她吃药就好。”
“少爷……”湘儿眼里又泛起水雾,脸蛋粉嫩粉嫩的,如一朵娇柔的花。
“去吧!”我扯了下她的衣袖,对她一笑,这笑必定很苍白。
她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点了点头,暗然转身。阳光迷离的映射在她的周身,她如同一个伤心的影子,倏然消散了,消散在我眼前。
心口又有些隐隐的疼痛,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哥哥喂我吃完药,便安置我睡下了。
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大睁着眼睛,隔着纱窗,隐约可以看到窗前几杆斑竹随风摇曳,碧玉般的清翠有阳光闪烁的光影,美人蕉火红的花朵更如夏日灼烈骄阳,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假山,小桥,流水。万物一场轰轰烈烈的荣盛,鲜活得似永远不会凋败。
时光正好,只是我心已无法深入。
犹疑,辗转。
还是将手伸进床头被子下,摸到那带着体温的信封。
展开洁白的纸张,墨水的香气和他身上特有的荷的清馨扑鼻而来。
“长相忆,难相寻
血泪潸然痛离魂
待君三朝
遗爱绝尘!”
待君三朝!遗爱绝尘?!
三朝!三朝?如今已过了多少时日了?我虚脱般的瘫靠在床栏,身体里被抽空了似的,寥寥落落,说不出是疼痛还是什么。
一滴,两滴,三滴……我看见自己的泪珠落在纸上,迅速洇散开来,使得原本就不甚规整的文字,模糊成一团团黑色的云雾,缭绕眼底。
恍惚间,看到他颀长的身影,在皎洁的月光下惨绝回顾,精雕的脸庞,镀上一层水银,切入皮肤的痛楚淙淙流动。然后白茫茫的一片天水,将他白色的影子溶入其中,渐渐隐却,再寻不见了。
时过境迁,我还在悲痛么?这,原本,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啊!
纸滑落,像一只白色的鸟,被猎中,扑闪着翅膀扎挣着要重新飞上蓝天,却最终绝望的坠落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