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被逼无奈的万或,也只好病笃乱投医。然而,他也知道迁都乃国家之大事,定会在朝野引起不小的震动,说不定还会遭到满朝文武的激烈反对,闹得不好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使自己在朝廷上变得更加孤立。他思之再三,忧虑地说:“此法倒可一试。然而,朝中百官久居建业,贪恋此处之繁华,不肯西迁,必然群起而反对。我等虽身居要职,且深得圣上之宠信。可众怒难犯,只怕我等势单力薄,难敌朝中那些老将重臣……”
岑昏对此似乎已经有所准备,不以为然地说:“常侍不必过虑。昏有一法,既可劝谏圣上迁都武昌,又可避开群臣之围攻责怪。”
万或迫不及待地问:“有何良法?”
岑昏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昨日我接到西陵督步阐上表。步阐在上表中云:有望云气者言,荆州有王气破扬州,于建业宫不利。请圣上迁都武昌,以避凶险……常侍可以此为由,劝谏圣上迁都。步阐乃故丞相步骘之子,步氏乃我国之名门望族,其声望完全可与陆、张、顾、朱等大族相匹……”
岑昏的话还没说完,万或已理解了他的用意,立即转忧为喜,高兴地说:“此法甚妙!我立即带上步阐之表,入宫去劝谏圣上迁都武昌。有步阐之表做挡箭牌,朝中那些不愿西迁之人就只会迁怒于步阐,移怨于步氏,而不会将攻击之矛头指向我等。”
当万或带着步阐的上表来到皇宫,刚刚又从噩梦中惊醒的孙皓根本顾不上别的事情,单刀直入地说:“汝可曾寻求到消除噩梦之良法,以解除朕无法安睡之痛苦?”
“微臣正是为此事而来。”万或将步阐的上表呈给孙皓,小心翼翼地说,“此中便有消除陛下噩梦之良法。”
孙皓起初还以为是什么良法妙方,便急不可待地读了起来。可是,待他读罢步阐的上表之后,却又犹豫不决了。作为一国之君,就是再昏聩,也明白迁都是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能干的。再者,如今已经破败的武昌根本无法与繁华的建业相比,他怎能舍弃繁华的建业而移居破败的武昌!
万或见孙皓久思不语,就试探着说:“微臣以为,自大皇帝迁都建业以来,朝中发生多次巨变,宫中死者甚多,冤魂鬼气不断增加,致使宫中不分昼夜常常闹鬼,搅扰得全宫不安。长此下去,恐对陛下不利。”
孙皓低头沉思了片刻,迟疑地说:“朕刚刚即位一年,便迁都武昌,恐对社稷不利。”
“陛下不必多虑。武昌乃我大吴发祥之地,当年大皇帝就是在那里称帝,成就了千秋之大业。可自迁都建业以来,朝中便祸事频发,国家社稷几经危难,先是因皇嗣之争使国家元气大伤,后又因孙峻、孙琳之乱使皇权大受损害。今陛下仿效大皇帝当年之壮举,迁都祥瑞之地,以图霸业永固,有何不利之处?”万或为消除孙皓的顾虑,就借题发挥,以促使孙皓下决心,“微臣近日也曾遍访建业善观天象者。那些善观天象者均言:近来天象大变,武昌王气盛炽,直冲牛斗;而建业王气暗弱,被团团邪恶之气围困,隐约难见。微臣以为,这便是陛下屡遭噩梦困扰之缘由。请陛下明鉴!”
万或的话使孙皓产生了动摇,他又瞟了万或一眼,半无奈半疑惑地说:“难道非迁都不可?”
“天象如此,非人力所能改变。陛下若要脱离噩梦之苦海,只有避开那些邪恶之气。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万或见借题发挥已收到效果,就顺风使船,“陛下乃国家社稷之主,陛下安则国家社稷安。请陛下善保圣体,以图国家社稷之长治久安!”
孙皓已被噩梦折磨得实在无法忍受了,为了避开那些冤魂无休止的纠缠,尽快逃离噩梦的苦海,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好慌不择路地说:“那就迁都武昌吧。”
“陛下圣明!此乃国家之大幸、臣民之大幸也!”万或的目的已经达到,心中感到异常欣慰。似这等关系国家安危的大事,孙皓都能对他言听计从,那么今后他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到呢!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孙皓对他的宠信是何等深重,他的话在孙皓的心目中是何等重要!能够得到孙皓这样的宠信,他还何愁圆不了自己的丞相梦!
就在万或又想人非非地做起了丞相梦时,孙皓又说:“万爱卿立即派人奔赴武昌,修缮武昌宫。朕要尽快移驾武昌宫,以避开那些邪恶之气。”
“遵命!”万或收起了丞相梦,应声答道,“微臣马上去拟诏,命岑昏与何定立即奔赴武昌,督促修缮武昌宫,使陛下尽快移驾武昌,早日解除噩梦之苦!”
孙皓要迁都武昌的诏书,像是一块巨石,投进了建业这个本来就不那么平静的湖泊之中,立刻便掀起了一阵汹涌的浪涛,波及建业的每一个角落,冲击着每一座官府衙门与深宅大院。
孙权迁都建业已有近四十个春秋了,经过孙权、孙亮、孙休三个皇帝的苦心经营,建业已由一座小城变为一个大都市,从一个军事要塞变成吴国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中心。现今朝廷中的大多数官吏,都是在建业出生或建业长大的,他们在这里成就了功业,置办了家业,度过了一生中最为重要的年华,已成为地地道道的建业人,不仅对建业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而且在利益上也都与建业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们不愿离开这个成家立业的发祥之地,不肯抛弃半生置办的巨额家产,不乐意从繁华的建业迁往破败的武昌。现在,孙皓突然心血来潮。下诏要迁都武昌,这对于大多数朝臣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使他们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们必然要想方设法去阻止迁都,以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
当然,也有一些忧国忧民的朝臣,他们虽然并不吝惜自己在建业置办的家业。也不贪恋建业的繁华,但他们担心国家的安全,考虑百姓的利益,不能眼看着孙皓在动摇国家的根基、损伤国家的元气而无动于衷、不闻不问。他们把自己的荣辱得失置之度外,要极力去阻止孙皓这种祸国殃民的愚蠢行为,使国家能转危为安.使百姓能安居乐业。
因此,孙皓迁都武昌的诏书一下,在朝廷上立即引起了强烈的反应,满朝的文武百官,或出于公心,或出于私利,都纷纷上表孙皓,众口一词地劝谏孙皓莫要迁都。他们有的从政治上分析迁都将要给国家造成的恶劣影响,有的从经济上分析迁都会给百姓造成的严重损害,有的从军事上分析迁都的种种不利之处,极力劝谏孙皓收回成命。
然而,刚愎自用的孙皓在万或等人的极力撺掇之下,对满朝文武的苦苦劝谏根本不理不睬,而是执意要迁都武昌。
孙皓的一意孤行可急坏了陆凯,连忙约请上丁奉一同进宫去见孙皓,要当面向孙皓陈述迁都的种种弊端。
孙皓本不愿召见陆凯与丁奉,但碍于他二人在朝中的威望,只好违心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算是给这两位功勋卓著的老臣一个面子。
孙皓虽明知陆凯与丁奉的来意,但却故作糊涂地问:“二位爱卿如此急于见朕,有何紧要之事?是国内发生叛乱还是魏军犯我边境?”
“国内既未发生叛乱,魏军亦未犯我边境。但此事比发生叛乱与敌军入侵还要紧急。”陆凯不愿和孙皓绕圈子,就直截了当地说,“臣与丁大司马是为迁都之事而来。”
孙皓想搪塞过去,尽快地将陆凯与丁奉打发出宫,就轻描淡写地说:“何谓迁都?不过是朕换个地方居住而已。二位爱卿何必大惊小怪!”
尽管孙皓说得很轻松,似乎迁都不过是小事一桩,陆凯与丁奉不应小题大做。但陆凯却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而是异常严肃地说:“陛下何以出此戏言?国都者,乃国之心也,岂能轻易移动。自古以来,凡迁都者皆是迫于无奈而为之,且迁都之后均元气大伤,无法恢复,致使国家由衰而亡。我国定都建业已近四十载,虽历经磨难,但却安然无恙。陛下新登大宝,理应先稳固根基,以待后图,何故却要颁诏迁都,致使朝野震荡,军民哗然,官吏无心理事,将士不知所措,百姓心慌意乱。这岂不是敌未乱我我自乱,必将危及到国家社稷之安全!”
孙皓见搪塞不过去,可又不肯说出他执意要迁都武昌的真正原因,就只好用步阐来做挡箭牌。他取过步阐的上表,交给陆凯,推诿地说:“朕是应西陵督步阐之请……”
陆凯把步阐的上表看了一遍,冷冷一笑,不以为然地说:“江湖术士之言,陛下何必信以为真!”说罢,便将步阐的上表转给丁奉。
丁奉看罢了此表,连连摇头,叹息着说:“陛下位居九五之尊,应以国家社稷为重,岂能以江湖术士之胡言乱语为据,轻言迁都?”
孙皓见步阐这个挡箭牌被陆凯与丁奉戳穿了,才遮遮掩掩地说:“建业宫中邪恶之气太重,夜半三更常常闹鬼……”
丁奉冷峻地说:“世人多言有鬼,那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细细追究,谁又曾真正见过鬼为何物。老臣南征北战数十载,无数次在坟地里露宿,躺在死人瓘里睡觉,可从来也没遇见过鬼。老臣今晚便入宫为陛下巡夜打更,也见识见识鬼是何等模样,是牛头马面还是三头六臂。”
“陛下切莫轻信江湖术士之妖言,而动摇国家之根基!”陆凯苦苦劝谏着孙皓,“臣以为,迁都武昌有四不可:陛下登基未久,应休养生息,强根固本,安抚百姓,稳定军心。惟有如此,方可使陛下威名远播,万众景仰,一呼百应,令行禁止。陛下若此时迁都武昌,必然会引起民众之疑惑、将士之猜测、官吏之埋怨。民心动摇,军心浮动,官吏无奈,国家社稷还何以安稳,陛下又岂能安坐帝位?此为一不可也。武昌处于魏国荆、豫、扬三州重兵威胁之下。一旦发生战事,魏军可以从东、北、西三个方向围攻武昌,三五日内便可兵临城下;武昌周围山虽多而不险,水虽多而不恶,无险可守。到那时,武昌只怕凶多吉少。国都危则国家危,国都不保则国家难保,国家不保陛下又将如何?此为二不可也。自大皇帝定都建业以来,武昌宫已被废弃近四十个春秋,历经风吹雨打,寒暑侵蚀,如今已是破烂不堪,无法居住。陛下若迁都武昌,无异于另建一座新宫,依我国目前之物力、财力,实在无能为力,只好向百姓增征租赋。而我国之租赋本已不轻,若再增征,民众将难堪重负,必然要铤而走险,群起而反抗。国内一乱,魏军就会趁火打劫,起兵犯我边境,内忧外患两相夹攻,国家社稷危矣!此为三不可也。江淮之地,人口众多,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我国租赋十之五六出自此处。而武昌四周皆为丘陵,石多土少,地力贫乏,养育本地居民尚且不足,更无力供奉朝廷。陛下若迁都武昌,将有十余万官吏将士要随驾西迁,使武昌人口骤增,仅衣食就难以供给。此众多之费,均要从江淮溯流调运,需征用大批船只与民夫。大量青壮男丁去从事漕运,必然无法再进行耕种,大片肥田沃土将因此而荒芜,国家大半租赋会因此而无出,官吏将士会因此而难得温饱!此为四不可也。故而,老臣以为,迁都武昌有数弊而无一利,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丁奉也趁热打铁,继续劝谏着孙皓:“建业钟阜龙蟠,石城虎踞,山川形胜,外有江流环绕,内有山丘环抱,周边水美土肥,河网交织,是著名鱼米之乡。建安十七年(212)大皇帝就从京口徙治此处,并在此建立功业,为三分天下有其一奠定了根基。后来,因与刘备争夺荆州,大皇帝才徙治公安、武昌。大皇帝在武昌称帝立国后,很快就发现那里远不可与建业相比,绝非建都之地,于是便毅然东还建业,永久定都于此。今陛下登基刚满一年,便要丢弃宗庙与列祖列宗,迁都武昌,若是大皇帝地下有知,定然要大为不悦,迁怒于陛下。请陛下以国家社稷为重,以黎民百姓为重,收回成命!”
陆凯和丁奉从历史与现实、国家与百姓的角度,详细地说明了迁都武昌的种种不利之处,苦口婆心地劝谏孙皓不要置国家的安危、百姓的苦乐于不顾,执意迁都。可是,他俩的良苦用心与殷切之语,不仅没有打动孙皓,使他回心转意,幡然悔悟,收回那个劳民伤财,甚至祸国殃民的迁都决定;反而因丁奉数次提到大皇帝孙权,使他想起了那个曾让他心惊肉跳的噩梦,更坚定了他西迁的决心。他很不满意地瞧了瞧陆凯和丁奉,心情烦躁地说:“右大司马与镇西大将军休再多言。朕意已决,迁都武昌!”说罢,一甩袍袖,离开了便殿。
陆凯和丁奉望着孙皓的背影,无奈地摇着头,由衷地发出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