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场边缘一个偏僻而无人注意的角落,一辆马车载着几十个太子像停在黑暗里,而我和黑子林南他们就在此处心急如焚,等待着一直没有回来的洛冉。
几乎别无选择,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洛冉在短时间之内恐怕很难找到,伴随而来的难题迫在眉睫,就是我们必须立即把太子像送到吉祥寺,并且是在没有紫檀香炉开路的前提下。
黑子不如我们理想化地去考虑问题,他告诉我们没有紫檀香炉,整支队伍根本寸步难行,他的危言耸听让林南彻底炸毛了。
就在我们束手无策之际,一个声音响起来:我想我可以帮你们,这个声音并不大,语气也非常轻描淡写,和一般朋友之间的闲扯淡差不太多,可是这句话不是黑子说的,也不是我说的,更不是林南说的,因为它来自更远处的黑暗。
我转身望向背后,那边是另外一个小巷,原本通向依华山的另外一个入口,往深处走到尽头是一个非常幽深的山谷,隔着山谷在云雾之间,模糊能够看到吉祥寺的几座殿宇,我曾经闲游的时候走过不止一次,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刚才那边还是一片半黑,连灯光都没有,此刻,却有一束手电光射过来,手电光十分耀眼,而且在有节奏地晃动,光圈也在逐渐增大。我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发现十米之外,有一个人影的轮廓正缓缓向我们走过来。
那个人走到距离我们大概五米的位置站定,像是故意要卖关子,手电筒还打着强光直射我的眼睛,我用手遮着转头看另外一侧的林南,这时我就注意到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度骇人,已经张着嘴说不出话,像是看到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一样。
强光手电被缓缓放下,我的眼睛在黑暗中慢慢恢复,借着远处不时升起的焰火,我再看向那个人的时候,一瞬间我也愣住了。
在可能持续两秒钟的闪白以后,我还是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准确地说那个人的脸并没有完全显露出来,他戴着一个褐色的遮阳礼帽,帽檐很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阴影下,身上穿着跟我们一样的金色僧袍。
即便如此,巨大的墨镜反射着焰火的光辉,还是能够让人有一种无法避免的即视感,他的嘴巴四周连带整个下颌都被浓密的胡子布满,那种浓密的程度就好像除去遮阳帽与墨镜,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长满了茅草一样的毛发,胡须并不长,但足以覆盖住除去嘴唇以外的大多数部位。
这个人我并没有见过,只是他一直存在于我的想象里,可能我在心里勾勒过千百次他的形象,但当实际的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却又与我任何一个想象都不相同,就像一个神交已久的朋友从虚幻走到现实,尽管你从第一眼看到就知道是他没错,但在他的样子里却找不到任何你曾想象过的特征。
他的身影一度出现在很多地方,惠子失踪之后,他曾经拜会过古慈大师,后者提到他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严肃,甚至说有点恐惧,古慈也提到他就像商洛宾馆里那个幕后推手;昆明医院里他向护士打听过我的行踪;最终,就是他抢走了天海纹章,而从古慈后来的失神表现中,都能够看出他的身上带有着无比强大的气场,这气场竟然让修行几十年的古慈大师再复述整件事情时,都有些坐立不安。
我以为这个人得到天海纹章之后有可能就此失踪,我们身上再也没有任何可以被别人觊觎的筹码,只是我没有想到,相隔数日,而今他就面无表情地站在我们面前,竟然会是在吉祥寺旁的小巷里得见他的庐山真面。
你是谁?林南问道。
浓须老人淡淡道,一个老头子而已,即使说了是谁,你也不会认识!现在时间不多了,你们想不想进吉祥寺?想的话就跟着我!
你到底是谁?我冷冷道,我们为什么要跟着你?
浓须老人摊了摊手,仍然面无表情地说,几个细伢子,年轻人果然都不靠谱,看起来谈不拢是吧!不过老头子手里有这个,你们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他把手伸入怀中,摸出了一样东西。
紫檀香炉!黑子惊呼道。
我和林南也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的手里的确就是那个紫檀香炉,上面还插着未燃尽的三截短短的沉香,正是洛冉带在身上的那个。
怎么会在你手里?林南道,你把洛小姐怎么样了?
你说那个女人吗?大胡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火机,随手将三柱香全部点燃,若无其事地说道,她没事,暂时还死不了,放心!
林南骂道,你他娘的如果敢动她一个指头,我会把你的胡子一根一根地拔掉。
那个人此时才微微一笑,摸着下巴道,年轻人那么感兴趣的话,为什么不自己留呢?哦!对了,这三柱香很快就会燃尽,老头子建议你们考虑的时间越少越好!
林南大骂了一声,刚要冲上去,我一把手拦住,转头道,好!我答应你!请引路!
林南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赌气地一甩袖子,道,你他娘的拦着我干嘛,我们一起上去拔光他的毛!咱这儿这么多人,还他娘的怕他飞了不成!
我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燥,然后扭头看向那个人,道,如能保证洛冉的安全,一切都好说。
不错!大胡子极其可恶地笑了一下道,这才是最聪明的决定,跟在老头子的后面,时间不多了!
旋即,那个人一挥手,转身走出巷子,动作看起来挥洒自如,完全是一副惯于发号示令的样子,他的这种状态让林南极度不爽,嘴里嘟囔了一句老子早晚要拔光他脸上的毛,转头迅速地低声问我有什么打算。
我只能摇摇头说洛冉肯定出事了,在确认她安然无羔之前,我们都必须乖乖听话,这些人不比我们,可能都是亡命之徒,往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现在不可能拿洛冉的安危开玩笑。
我私下告诉黑子务必要跟好这个人,千万不能让他搞小动作,一旦有可疑的行动,立刻把他抓住。黑子点了点头,跟后面的手下传达了命令,几个人将马车赶起来,余人都将小太子像捧在手里,整装出发。
队伍重新集结列队,甩着长长的尾巴走出角落,从黑暗进入到亮如白昼的区域,吉祥寺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一眼望去,滚动的人群如潮水一样,嘈杂的声浪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原本有许多人守在正街的出口,正焦急地等待着送佛的队伍,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人注意到身后。
那个浓须老人与我们仍然保持着五米左右的间距,他把紫檀香炉擎在手上,高高举起,就像托起一个古老的权杖一样。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紫檀香炉”,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回过头来,整个现场的气氛逐渐从喧闹转入静默,所有人纷纷侧目,连在远处高台上坐着的信徒都站了起来。
又在大概两秒钟之后,香炉引来一片嗟叹与欢呼之声,在漫长等待之后,即使是意料之外,他们还是等到了这一刻,脸上显出一种朝圣的神情。
虽然我并不觉得这个东西有多么神圣,甚至于我认为这些都是寻常事物,但可能年深日久,它被寄予的东西太多太过沉重,已经在无形之中承载了太多人心里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