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随即走出茶馆,洛冉上了锁之后,我们一路跟着那个小伙子向小镇东北行去。路途中我才得知这个人叫黑子,是佛学会的一个持工,类似于现在行政机构里办公室主任的职位,每年都是他负责把将要在浴佛节里清洗的佛像送至吉祥寺内完成礼宾程序。
我看他面相十分年轻,不解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会由他负责,黑子笑了笑说自己已经三十六了,看上去年轻而已,因为一向礼佛比较虔诚,前一任持工卸任之后,便被大家推举出来。
对于他这番言论我不置可否,既然明知道我们三个有猫腻,果真如他描述的自己,怎么可能为了钱帮助我们,心里不由划出一个问号,想着趁黑子不在身边的时候,一定得问问林南到底是从哪找到这个人的。
拐了几个弯,走到另一条巷子口,一列大约四五十人的队伍映入眼帘,每个人都身着黄色僧袍,手中捧着金色花盆,花盆四周缀饰着五彩斑斓的花朵,里面盛放着许多五色花瓣,非常漂亮,盆的正中央是莲花底座,太子像被纱布蒙着,暂时还看不到。
浴佛节我曾经在别的地方也参加过,形式都特别严肃庄重,所谓浴佛,即以香汤净水为佛像沐浴。这种佛像是佛祖释迦牟尼诞生时的形象,称为太子像。据说远在三千多年以前,悉达多太子于四月初八从其母右肘而生,太子诞生下地,步行七步,步步生莲,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言道:“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这八个字的佛生偈,标示着佛所拥有的持戒、禅定、智慧、善根等最高境界,显示了他日后普度众生的意愿。
是故每年的佛诞日,僧众以小勺舀香汤浴太子像头上,沐像三次,再洒上香花。佛祖信徒万千,一般只有少数几个德高望重的大师才能站在太子像四周,施礼时拿起汤匙灌佛肩膊三次,余人只能在四周瞻仰许愿而已。
我心道,这里如果每人手中都有一个太子像的话,少说也有几十个,难道各地风俗不同,所以浴佛节的礼制也有所差别?便转头问黑子我们几个是不是也需要捧着太子像,黑子笑了笑道,当然,不过老板们比他们要辛苦一些!
我还没领会他话里的涵义,黑子已经打开手里的包裹,从中拿出四件黄色僧袍给我们穿在身上,然后一招手示意我们跟他走。一路尾随他到队伍末尾,在另一条路的转角处,我看到旁边停着一辆四轮车,车上立着一个巨大的东西,周身都被金色纱布蒙着,呈现圆柱体,足有三四米高,三个人手拉手都够呛能合抱住。
我虽然能够猜到十之八九,但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转头问道,这是什么?
黑子就道,这也是尊太子像,我们四个负责把它运过去。
我靠!林南道,这他娘的也未免太大了吧!你家佛祖生下来这么大?
黑子道,老板说笑了,就是等比例放大了一些而已,这才是真正的太子像,吉祥寺就这传统,每年浴佛节都需要专门请制,其他那些小的才无关紧要。
洛冉也没见识过这样巨型的太子像,转头问,这怎么清洗啊?是不是还有一个更大的勺子?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黑子摆了摆手道,老板,我们出发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等一等!林南咧着嘴道,你不会在说要我们把这个东西推到吉祥寺吧!
黑子点了点头,解释道,看着挺大,其实是铝制的,里面塞的都是泡沫,放心吧,我们四个绰绰有余。
我还有所怀疑,怎么瞅这么大的东西都不像能运走的样子,林南和黑子走上前一人抓住一个把手稍用了点力,车轮居然微动了一下,我看着有门,便跟洛冉走到车的后面如法炮制,四个人一起用力,车轮立马滚动起来,的确比想象中容易。
我们推着车深入到队伍中间,黑子喊了一声俚语,前面的一排人举起彩挂和幡子,伴着敲击木鱼整齐的节奏,绵长的队伍即刻启程向着吉祥寺行去。
太阳已经落山,天色逐渐暗下来,我们穿着黄色的僧袍在街上尤其显眼。从背街到正街走得已是不易,队伍的速度跟牛车差不了多少,车轮一旦滚动推行起来倒是不费力,大半时间都是跟着惯性向前走。
黑子在这期间低声跟我们再次确认了流程,他讲得颇为详细,包括浴佛的方法、顺序以及要注意的地方,还兼顾着告诉我们以往年代一脉相承下来的部分习俗,最后警示我们见机行事,他能帮我们的就这么多。
看情形林南并没有跟他讲我们混进队伍中的目的,而他也非常懂事地没有问,这方面明显并不是他重视的环节,人只要一过三十岁,基本都能领悟到知道更多内情意味着更多麻烦的道理。
不一会儿,队伍便浩荡地行走在正街之上,两侧辅路一下子挤满了人,许多人欢呼着在我们身后随行,场面无比聒噪。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沿街奔跑,口中念念有词,似乎都在默诵着经文,我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懂半句话。
二楼的窗子全部打开着,许多女人抱着孩子往下撒着七彩花瓣,在轻风中抬头就能看到花瓣漫天飞扬,打着旋转凌空摇曳,整个空间里香气四溢,美的极不真实。
我还有很多心事未了,其实没有太多心情去欣赏这些,只不过对于一个惯于感情用事的人而言,这般绝美场景之下,我实在难以做到能够让自己屏心静气,思维几乎轻易就回想起那年樱花节我跟惠子在一起的时光。
洛冉即时打断了我飘向远方的思绪,道,怎么,触景伤怀啦?
一点点,我点着头说。
洛冉就咯咯笑了起来,道,你最好收收心,现在可不是你神游的时机。
多承提醒,我道,以后不会了。
说话间,队伍的行走渐渐慢下来,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一眼望去已经看不到头,继续按这种龟速行进的话,估计半夜都不会走到吉祥寺。
我抬头冲黑子喊了一句,黑子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突然发现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度难看。
怎么了?我问道。
黑子低声说,有点不对!一般这时候人都聚在吉祥寺了,不知道为什么路上还有这么多人。
林南道,有没有办法走得快一点,这他娘的速度我们连明年浴佛节都够呛能赶得上。
黑子点了点头,从车上的锦盒里拿出一个紫色的香炉,焚起三柱香插在上面,那香炉和佛香都非凡品,打眼一瞅就知道极其珍贵。
黑子一路走到队伍的前列,交到排首那人的手中,后者将香炉举高,清烟缭绕之下,三个光点在夜色降临下就如航标一样清晰。这个时候,街上围绕的行人立时产生了微小的骚动,紧接着,所有人都自动在前面闪开道路,恭立在一旁双手合什,更有甚者已经跪下来匍匐在地,一边往地上洒着清水,一边迭行叩拜。
前面被闪出一条宽敞大道,队伍重新开始行进,较之先前速度快了许多,所行之处,两侧观望的人看到香炉全都正襟肃立,一些不明所以的外地人见状都有些不知所措,只能随着他们让到一旁。
林南看到走回来的黑子,就骂道,靠!有这样的法宝不早祭出来!
只有这三柱香,黑子淡淡道,这个紫檀香炉是吉祥寺的圣物,每年只吃三柱香,多了就不作数了,也从未有过先例,所有佛家信徒见香叩拜,原本应该用在吉祥寺正门前的台阶上,那里人山人海,必须有这个才能通过,所以现在我们得全速前进了,争取在香灭之前到达目的地,否则真要等到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