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们正为朱如平的不配合马上要起争执的时候,顾凌的一句话把我们从气愤的情绪里拉了出来,接下来我们就看到了震惊的一幕,在这座废弃的城池内部居然有灯光存在。
表面上来看,这里地处绝境,终年黑暗,甚至于在可视范围内连出去的通道都没有,给我的感觉此城荒废的历史大概可以用“代”来计算了。
虽然我们几个人没作交流,但我猜几乎每个人都已经在心里建立了这里没有别人的概念。而就在刚才,灯光前一个人轻飘飘地走过,那种若无其事的仪态就像刚吃过晚饭,要去隔壁找老张下两盘棋的模样。
我们不约而同地都站了起来,我知道他们也看到了,纵然是林南神经比较大条,也哑着嗓子道,我靠!又玩这么大的,他娘的那个人是谁?
洛冉举着手电照了过去,那灯光仍在,但若不仔细看,还是很容易会被忽略掉,以致于我现在都不敢肯定那灯光是一开始就在那里,我们走上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还是说在我们坐下来之后,灯光才被人点亮。
这已经无从区分,特别是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影,现在也消失在了黑暗里,洛冉变换了几个照射的角度,都没有再看到任何风吹草动。我们距离那边实在是太远了,纵然他一直杵在原地不动,在手电光的发散作用下也很难察觉。
不会是鬼吧!顾凌颤抖着声音问,在这里怎么可能还会有人?
林南过了刚才惊讶的劲儿,又恢复一脸不正经的德行,说道,你这是做过多少亏心事儿啊!看什么都像鬼!我倒认为不是鬼,没准是人猿泰山也说不定。
洛冉收回手电,转头道,是不是人猿泰山不清楚,但我们恐怕得会一会他了!
我看向朱如平,他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估计问他也不会有结果。而今面前只有这一座城池,剩下的就是走回头路,重新去面对怪鸟和蝎子。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们已经别无选择,甚至于,在当时的状况下,纵然身后是一片坦途,我想我们也不会回头,因为由己及人,连我自己都在恐惧之中带着惊奇,想要进去一探究竟。
几个人略作商议,便做此决定。我试探着想要站起来,发现还是不行,可能是坐久了的缘故,两条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便只好继续由朱如平背着,他虽然老大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林南握着枪紧随其后,只不过现在他的枪口已经不再对准朱如平,而是笔直地冲着前方,洛冉拉着顾凌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后者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一步一步进入这座废弃的小城,不出所料,在事实上,它远比我们在边缘用手电环视出来的区域面积要大得多,置身其中的时候才发觉扇心离我们好远,甚至于绕着房屋走了一会儿,视线都被其他建筑物完全阻隔,望不到更远的地方。
我们也不刻意隐藏,三盏手电全部打开,我相信如果这里有人,那他应该早就已经发现有外人闯入了。
入眼的房屋都是木质结构,这一点倒和离玄小镇现在的样子很相似。只不过此处的木头应该都做过特殊处理,否则在这样潮湿的环境里,连一年都挺不过去就得烂没,我沿途试了下手感,的确光滑无比,像是附着松脂一类的物质。
房屋基本都是尖顶小房,间或会有一两间算是比较大型的二层阁楼,看不出是什么时代的建筑。饶是如此,大抵破败,从程度上来看,大概真的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我原来远望还能看到一些比较完整的房子,此刻凑近了一瞅,几乎全部伤痕累累,一些木头都烂成渣了,本来看着都是圆方成形,用手抓起来就是一团碎屑。
所有的房屋都没有窗子,我错愕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在这个黑暗封闭的环境里,采光采风都无从谈起。
脚下踩着的青石板无论是形状还是大小都很不规则,却十分平整,走起来远远要比之前走过的所有路途显得容易。
地面上到处交错着小型水渠,宽窄不一,都不超过两米,蜿蜒曲折,不计其数,而且流向各不相同,毫无章法,交汇之后形成了一个又一个星罗棋步的结点,然后又顺着另一个方向流出去。
就像有人用乱刃劈空将地面划出一道道伤痕,水渠整体来看完全没有规则和方向感,每个房屋的所在都裂变成独立的领域。
洛冉用手中的木棒试了试水渠的深度,但木棒往下一直探入,到她松开手的时候都没有到底,完全无法想象水下还有多深。
房屋的门都紧紧地关着,林南用枪杆撬开了一扇,在浓重的霉味中间,还混淆着难以言明的味道,洛冉和顾凌捏着鼻子在门口远远观望,林南也只是探头瞅了瞅,回头道,空的!毛都没有!
于是,几个人继续沿着去往灯光的方向前进,在这种环境下,水流的声音都显得特别诡异,刚静下来一会儿就感觉浑身不自在,尤其我们现在都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人”隐藏在周边的黑暗里。
林南大概也不太适应这种长久的安静,便道,要不我们来猜猜那个人是谁?
洛冉白了他一眼说,猜也没用,我们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连影子都没看见一个,说明人家并不欢迎我们这些不速之客。
那可不一定,林南道,像这种荒山野岭,往往就存在别具一格的族群,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待客之道?没准一会儿就张灯结彩地从黑暗里跑出来,村长会握着我们的手说,八路军同志,乡亲们终于把你们盼来了!
我噗嗤一笑,真亏他能想得出来!林南一本正经,比划着说,你还别不信,到时候,我们把朱如平往这一扔,大家开一个批斗大会,告诉乡亲们抗战胜利了,我们一起欢呼吧!
这时,洛冉又跟着凑热闹,说,然后,我们大声地告诉他们说,乡亲们,你们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鬼子已经被打跑了,新的社会制度已经建立,人民当家作主,现在到我们重建家园的时刻了!
我明显感觉到背着我的朱如平步伐一滞,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一定很难看。因为在大本营的时候,朱如平就三番四次地跟我提起过让林南管好自己的嘴,为此还不惜给后者下了大剂量的迷药,足见朱如平对林南的痛恨是深入骨髓的,我直担心再这样下去,他就快要被刺激疯了。
林南和洛冉击了下掌,笑道,洛小姐,真是看不出来,你越来越上道了!
我看着这两个原本互相鄙视的人弹冠相庆的样子差点吐血,虽然这种暂时性的合作揶揄,来源于他们对于朱如平的厌恶,但可能是基于同情弱者的考虑,我隐隐还有一丝不安,因为在撕破脸皮之前,朱如平对待我们都算客气周到。
原来想着在这种环境下保持安静认真的面孔是一种折磨,所以一路上大家讲话的时候,我都一直想着把话题进行下去。我甚至觉得这种一刻不停的聊天,会消解掉人与生俱来的恐惧心理,能够让我们在这个诡异地方的行走显得更加自然。
遗憾的是,我还是太过年轻,我忘记了在我们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许多细节都会被忽略掉,而我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过不了多久,这些细节拢在一起,会让我们的面前多出一条活路。
那个时候,我单单以为朱如平不说话是对我们不感兴趣,而实际上他比我们更专心,更懂得在危机下如何生存。
如此哈哈了一会儿,我转头看顾凌已经笑得不成样子了,无意识地刹住了这个话题,问道,我们走多久了?
洛冉知道我什么心思,冲我撇了撇嘴。
顾凌看了看表,说,快有半小时了。
即便被人背着都感觉无比疲惫,这个地方纵然再大,用半小时的时间应该也足够从头走到尾了,可是此刻的我们仍然置身在房屋深处,四处都已经照不到边,在黑暗的环境里,这种空间位移的变化显得极其微弱,我估量着已经走出很远,但是眼前的景物却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洛冉咬着嘴唇,说,不对!按道理我们应该早就应该到达那个亮灯的位置了,刚进来的时候还能看到,现在怎么不见了,难道他发现我们过来,把灯给熄灭了?
一直没说话的朱如平突然“哼”了一声说,还没有意识到吗?我们已经迷路了!
迷路了?林南道,扯你娘的蛋!这么大点儿地方,放个屁的后坐力都能走个来回!
朱如平站住脚,打量了一下周围,摇摇头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们明显已经走过了,按照脚程来算,此时应该可以到达扇心了。
我此时才感觉到了异样,周围的房屋仍旧破败,一路走来都是一个样子,人的眼睛在这种黑暗的情况下不可能识别的太过真切,所以在我看来,此刻我们站立的位置跟我们刚刚进入的位置,相比较而言别无二致。
几个人又往前走了一会儿,两盏手电在这期间先后毫无预兆地没电了,最后只剩下洛冉手中的一盏手电还在发着微弱的光,但对于这个巨型空间的黑暗而言,也只是聊胜于无的程度。
此时我的不安感更加强烈,因为我突然发现我们的行走轨迹,常常因为电光照到一座房屋而被阻断,不得不绕行过去。这期间我暗暗注意着周围房屋的特征,经历了多次绕行之后,场景一直在变,但无论如何就是走不到扇心,甚至看不到城池的边际。
这个地方有问题!洛冉的语气也不再轻松。
林南四处看了看,喃喃说,奶奶的!我们可能中招了,乡亲们好像真的不欢迎八路军。
我已经隐隐感觉暗处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我们,背心没来由地一阵阵发冷。虽然想过能够在这里生活的人一定是一个超乎寻常的人,但现实情形来的明显比我预想的还要复杂,难不成这里的人会有操控空间的能力?
以前倒是听说过奇门遁甲,我便信口问道,会不会这些房屋摆出来的是一个阵图?
朱如平突然将我放在地上,自顾自地走到水渠边上盯着看了一会儿,回头道,水的流向应该是一定的,都是最终汇聚到来时的水道,我们进入的时候,看到水流以为就是水流,其实水流在动,房屋也在动!只是速度很慢,在这种可视的条件下,因为缺少参考点,所以我们才察觉不到!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我们在前进的时候,所在的地域其实正在后退。
他顿了顿,接着说,这里看来果真有别的人存在,他要把我们困在这里!
我们都呆住了,果真如此的话,这些房屋的底部一定设置了计算无比精密的机关,才会在这种环境下能够让人毫无所觉地做到这一点。
一时间,几个人都沉默了,现在回头想想刚才那个人行走间若无其事,即使在水塔爆炸之后依然动静自然,原来他已经料定我们会走入这座城池,并坚信我们会困在此处无法逃脱,他早就算好了这一切。
那现在怎么办?顾凌问道。
跑!朱如平额上已经渗出了汗珠,这种情况对他而言同样不可思议,他继续说道,变化一定是缓慢的,我们刚才步行的速度不足以在它产生变化之前走出去,所以如果我们跑快一点,沿着一个方向,就一定能够找到边际。
虽然我们这边都不希望按照朱如平的想法去做,但在现在这种情形下,却是唯一的破解途径。变化如此缓慢的阵法,在我们奔跑之后不可能立即做出反应。除非它变化的速度会根据人行走的速度不断地调整,但那样就太超现实了,根本不可能,即使有人操控都很难实现。
朱如平重新背起我,几个人再次校正了一遍圆心的方向,便撒开腿狂奔起来。由于我的负累,朱如平不可能做到从容自如,其他三个人也刻意地在脚程上放缓,即便如此,速度仍然很快,我感觉耳边风声震耳,整个过程我都未出一点力气,但被裹挟着向前也十分难受,颠簸的我差点吐在朱如平的身上。
跑了能有十分钟,洛冉手上最后一盏手电也无声无息地灭了,周围完全被黑暗笼罩下来。那种黑暗与我们常规意义上在家里关掉日光灯的黑暗完全不同,在家里的时候,我们还能通过窗外的路灯、月光等看到室内物品的轮廓,而这里是一种毫无可见度的绝对黑暗,什么都看不到,把手摊在眼前都没有任何辨识度,甚至于我只有摸一下自己的脸,才可以确定自己真实存在。在这种环境下,人就像漂浮在混沌里,每走一步都感觉像是要踩空一样。
我们不得不在灯光灭掉的一瞬间停下来,因为继续奔跑下去,我们很有可能会漫无目的地撞在墙上,或者一脚踩到水渠里。
几个人搜遍全身,只有顾凌从包里翻出一个火折子,林南用这最后的火折子点燃一支蜡烛照亮周围。
这时我就发觉十分钟的奔跑距离果真没能让我们走出困境,房屋还是房屋,静止未动,影影绰绰的轮廓无形中给人以巨大的压力;水渠还是水渠,平波缓进,空自流淌,而我们依然在这座城池的深处,就好像花费了这么久的时间,一直在兜圈子一样。
林南受不了这种压抑,骂道,老子受够了!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们在自己家门口摆个龙门阵是要闹哪样?不怕起床的时候找不到茅房在哪吗!
不对!我道,这个阵摆在这里应该是阻隔圆心处和水塔的唯一路径,可能当初设计的目的就是不希望有人通过这里。
也就是说,顾凌沉思了一下,道,这里的人不想有外人进入扇心,难道说扇心那里有什么东西!
我刚想解释,朱如平就淡淡道,你理解错了,那是因为你站在了我们行走的路程角度在想,萧晨认为之所以不希望有人通过这里的原因,恰恰相反,在于这里的人不希望我们进入的是水道!现在想想,水道夹在九重水塔和这个水上迷城之间,实际上要保护的是天海纹章,甚至于,假如不是地质变迁有了山体裂缝的存在,我们也不可能由反方向走到这里。
我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这是我猜想的第一层意思,还有一层更重要,既然在扇心和水道之间设置了这一道屏障,就说明那边一定存在外人可以进入的通道,只要到达扇心,我们没准就可以找到出口。
顾凌眼角流露出一丝兴奋,但马上消失了,黯然说,可惜我们现在走不出这座迷城。
这时,洛冉突然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她把手指向了一边。
我们连忙闭嘴,不约而同扭头看过去。在无边的黑暗中,之前消失的一点灯光突然重现,浮在半空,而且就在不远处,它的旁边好像还站着一个巨大的黑影,那个黑影就像一个人躺在那里,半支起上半身慵懒地看着我们,俨然刚刚被吵醒样子。
只是黑影的轮廓即便躺在那里看上去都要比常人巨大,无比狭长的脖子僵硬地伸起来,足有一米多,上面的头却小得出奇,显得跟整个身体极不谐调。
看到这种诡异的景象,我感觉汗毛都在顷刻之间竖立起来,在远处昏暗的光晕下,这个人就一直以这种姿势看着我们,似乎正在平息起床的怒火,咫尺之间,有限的光明,完全看不清他是何种表情。
林南举起枪缓步向前走去,在距离那个人大概十米的地方,直接扣动扳机突突了一阵,我看到火花四溅,飞过去的子弹像是打在石头上一样,发出“嗒嗒”的声响,那个人却纹丝未动。
林南定睛看了半晌,又往前凑近了一些,才收起枪,回头做了一个安全的手势,示意我们过去。
来到近前,我才发现竟然是一座石像立在这儿,雕的是一个巨大的蝎子闭着眼睛像是睡觉的形态,样子栩栩如生,表皮的纹路和节支都精心勾勒,整个身体足有三米多长,我刚才看到的长脖子正是它的尾巴翘起来的轮廓。
洛冉拍了拍心口说,什么东西啊!这帮人养一堆蝎子喂鸟就不说了,到这里又给蝎子立像纪念,真是搞不懂他们想干嘛!
你都这样说了,还不让人家赎罪啊!林南笑道,但是这一个不能叫蝎子,得叫蝎王!
石像的后面是一个圆形石台,那点灯光就在石台上方,朱如平只看了蝎子一眼,便背着我走到石台边上。我立刻看到那上面放着一个圆柱形支架,架子上有一块指甲大小的玉石,发光的正是这个东西。
朱如平没有贸然用手去拿,而只是盯着看了半晌,我见他不说话,便问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丽天圣灵火?
绝不会错!朱如平激动道,想不到这种东西真的存在。
洛冉走到我们这边,看了一会儿,说,遗忘之城里的人就是用这种东西来照明的?
林南随即笑道,那敢情好,这玩意儿可以卖很多钱吧!说着就要动手去拿。我连忙叫了声,小心!与此同时,他的手指还没触碰玉石,刚进入石台的范围,便猛然缩了回来,空气中立刻弥漫出一股烧焦的味道。
林南舔着发黑的手指,道,妈的!好烫!这玉石温度很高。
朱如平蔑视地看了他一眼,说,当年恶魔莽古安都要靠冰雪之巅的浑天子护体才敢来取,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打它的主意!
林南骂骂咧咧地又把枪支了起来,朱如平摇摇头不理会他,又走回来看那个蝎子雕像。刚才他看到玉石连碰都没碰,我就知道这东西一定潜藏着什么危险,只是没来得及制止林南。
洛冉绕了一圈,狐疑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们在水道出口处看到的人影就是这座雕像,那时它正随着地域板块运转,刚好经过了玉石前面。
我揉了揉眉心,说,不排除你说的这种情况,只是没想到会是一只蝎子。
我的话音未落,顾凌突然从背后拽住了我的手臂,我回头看了一眼,就发现她的脸色已经一片惨白,连忙问她怎么了。
顾凌咽了口吐沫,哆嗦着说,我…我…刚才看它好像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