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州八月,在日日连绵的阴雨中度过,这场雨比往几年的雨都要长都要久,没由来的,便让人觉得气闷,可无论哪一天的雨都没有今天这场雨来的急来的凶猛。
一个穿着桃色锦帛小袄、身材娇小、面容姣好的小姑娘微皱着眉头咬着下嘴唇提着裙子疾步地走出抄手游廊,闯进了雨里,脚上一双做工精致的青丝履也因为她急急的脚步而溅上了几点泥印。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青色小袄、梳着双丫髻,看上去比她略大一两岁一脸着急的小丫鬟,手里撑着一把伞面精心的画着朵朵盛开的牡丹,在这场烟雾缭绕的秋雨里看上起格外妩媚妖娆的油纸伞,努力想要撑在她的头上,也顾不得自己浑身已经湿透了。口里不住的说着:“小姐,您慢些,要是被桂嬷嬷看见了又该罚您了。”
宁自凉此刻才不会去管被桂嬷嬷看见该怎么办,或者说她根本不想管会被谁看见又会怎么样!
抄手游廊往右一拐便是一处院落,宁自凉急急的走进了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的,没有一丝人声,只有一串赶着一串的雨水击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听着便让人生寒!大雨沿着那一屋边倾盆般泻下,仿佛在屋前形成了一道雨帘一般,将她和那间屋子隔开了来。
宁自凉的脚步便缓了下来,或者说变得迟疑了起来,小丫鬟手里的伞终于撑在了她的头顶,只是此时她早已浑身湿透了,雨水混着轻风让她遍体生寒。
雨水打在伞面上,沿着伞骨滑了下来,落在地上砸开了来,小小的水花便溅在了宁自凉的裙边。
这场秋雨来的凶猛,淅淅沥沥的落在南方的每个角落里,宁自凉抬头看了一眼伞外屋檐上的天,阴沉沉的让人看了便觉得压抑。
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宁自凉抿着唇想东厢房走去。三四个小丫鬟都站在门口,一脸的难过,互相看几眼,皆是沉默不语。一直守在门口的小喜连忙迎了上来,接过小丫鬟手里的伞,低声道:“六小姐,您来了。姨娘在里面呢。”
宁自凉静静的立在房门外,轻声的恩了一声,微微侧目吩咐道,“采桑,你留在这等我。”
努力克制住发抖的手,宁自凉暗自深吸一口气便推开了门,再也不迟疑的往卧房走去,绕过屏障,掀了垂帘,便是进了卧房,房间不算小,收拾的也很是典雅,只是因为萧姨娘受不得凉门窗就一直紧闭着,光线透不进来,就显得有几分阴暗逼仄了。
一张红木镂空雕花大床上花团锦簇的锦被铺在床上,若不是那在被子边缘露出来的三千青丝和一两声微弱的咳嗽声,几乎让人难以发现床上有人。
“姨娘,我来看你了。”听见那虚弱的声音,宁自凉只觉得心疼如割,不过五六岁的身高和床差不多高,上前趴在床边轻声地唤道。
躺在床上休息的萧姨娘听见女儿的声音,睁开眼,努力露出一丝笑来,“阿锦,你来了。”
萧姨娘是个极美极美的女人,年轻的时候也曾让不少的少年公子为她倾慕,然而现在的她只能孱弱的躺于病榻之上,面白如纸,一张小巧的唇失了血色,便是那双最最动人的眼睛,此刻也没了往昔的神色,唯有她笑起来的时候还能窥见往日风采之一二。
宁自凉见此,心里发酸,眼泪便再也忍不住的落了下来,可她还是抿着唇倔强的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一双手死死抓在床沿。
萧姨娘从被子里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宁自凉的脸颊,“阿锦,快不要哭了,姨娘看了会心痛的。”冰凉的手却有一个这样温柔的主人。
宁自凉一抹眼泪,强忍着落泪的冲动,两只手紧紧的抓着萧姨娘的手掌,唯恐她一松手姨娘便会消失不见了一般,“姨娘,姨娘,阿锦不哭了。”
“我们的阿锦,可真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呢。”萧姨娘忍下喉间的不适,强撑着和宁自凉说话,“阿锦,若是姨娘不在了,你可要听老爷的话,也要照顾策哥儿知道吗?要好好孝顺你父亲。”
听这萧姨娘像是交代后事一样的话,宁自凉便忍不住一阵心慌,听不进一句话,连忙打断拼命的摇头,“不会的,您不会不在的!”
萧姨娘见她不肯认真听,心头着急,喉间的不适便再也忍不住了,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在这个屋里响起,萧姨娘身子都弓了起来,脸色涨的通红,宁自凉便被吓住了,连忙大叫:“小喜!小喜!”
守在门外的丫鬟们便都挤了进来,小喜一见萧姨娘咳得厉害,连忙上前帮她顺气,一边转头吩咐道:“小春,你去端一杯润喉茶去。小绿,你去喊大夫。”
宁自凉眼泪鼻涕蹭了一脸,站在床边,拉着萧姨娘的手,慌了神,连连叫到:“娘!娘!你不要死,你别不要阿锦!娘!”
听见宁自凉喊自己娘,萧姨娘猛地怔住,眼泪涌了出来,她终于还是听见她的孩子喊她娘了,萧姨娘只顿了一下,随后便咳得更厉害了。
宁自凉拉着她的手,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哭着不能自己,一直胡言乱语着,萧姨娘咳得厉害,只能断断续续的说着“阿、阿锦,你、你要、好好……活着。”
萧姨娘不舍的看着宁自凉,像是要把她刻进脑子里去,她怎么舍得离开啊,这是她的孩子,她还没有看着她长大,没有看着她出嫁,她怎么能就这样离去啊。
然而,这一次的病情,却比往日都要凶猛,看见锦被上的一滩鲜血,宁自凉只觉得脑子一白,腿软的瘫坐在了地上,她是知道萧姨娘会死的,从她醒来的那一天,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她还是不能接受。
采桑扶着她,宁自凉只能带着站在床边,她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
萧姨娘字咳出那一口血之后就不再咳嗽了,只是那一口也把她的精气神咳走了,萧姨娘躺在床上,眼里已没有半分神采,宁自凉松开采桑,趴在床边说不话来,只是一个劲儿的哭,萧姨娘摩挲她的手掌。
“阿锦,再叫我一身娘吧?”萧姨娘轻轻地说道。
“娘……娘……”宁自凉哭的伤心。
听见这声娘,萧姨娘缓缓地闭上了眼,一道清泪沿着她的眼角,消失在了那三千青丝之中。
“……策哥儿”萧姨娘嘴唇翕动,牵着宁自凉的手就无力的落在了床边,再没了动静。
“娘!”宁自凉腿一软趴在床边大哭了起来。
小喜也是悲从中来,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许是宁自凉的悲伤感染了这一屋子的人,几个小丫头都低着头默默垂泪。她们都舍不得这个温柔的主子。
好一会宁自凉才止住了哭,站了起来,一双眼睛肿的跟个核桃似得,宁自凉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住情绪,手垂在身侧用力的握成拳。
“小喜,还要让你跑一趟了。”宁自凉已经镇定下来了,看着小喜说道,“你去通报母亲,便说萧姨娘去了。”
“其他人把这里收拾了吧。”宁自凉吩咐已没什么精神说话了,一个人走出了房门,默默地站在房檐下看着那还是下个不停的雨。
采桑有些不放心她,便跟了上来,一脸担心的看着她:“小姐……”之后便息了声,默默地陪在她身后。
这个秋雨绵绵的时节里,宁自凉又一次成了没有娘的孩子。这个深宅大院里,没有了娘,那和孤儿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