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到故事结束，天没有放晴过……
那天我拥着劭儿冰凉的尸体，将这一生的眼泪哭了个干净，若不是有人唤我醒来，我大约会同他一道去了。那样的大约，是不是也算是应允了对他的承诺，当真和她一起只和他一起，去了最远的地方，去了他想去的地方。
可那日，在那夜晚的积雪几乎将我同他长埋地下的时候，项伯强硬的把我从雪堆里拉了出来。蹲在我边上，伸手拧了把我身上被雪水混血水浸透的衣袍，再扶稳了我的肩膀。
他将素白的袍子脱下来，轻飘飘的盖在雪地上，顺带覆住了劭儿冰凉的身子。盯着我的双眼，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像是直抵我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小洛儿，该起了。”
我绷着被冻僵的身子这样想，他的动作真温柔，他的眼神真温柔，他将的每一句话都温柔，会一直这样温柔下去。我从没有见过它发怒着急的模样，以前我尚觉得，那应该是项伯他修养好。可我现在瞧进他那双温润的眸子里，里头什么情绪也没有。大概，不是他修养好，只是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踩进他心里去。
素来项伯在我身边时我都能感觉到那样的安心，那是别人给不了我的安心，像是幼时依靠着师傅什么都不用怕的安心。可眼下，眼下那依然含着笑意的他，好像从来没有变过，可他我面前，却是让我畏惧的模样。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落进他眼里的时候，都变成了理所当然的牺牲，都变成了无所谓的失去。他从不在乎这一切，所以他从没有着急，从没有发怒，也从未感到任何惋惜。
我颤巍巍的抬起冻僵的胳膊，奋力的推开他。又重新跌坐回雪堆上，双手深深的抓入冰凉的积雪里头。那份凉透骨的疼痛，竟让我觉得比在项伯身边安全。
方才我伸着颤巍巍的胳膊一推，用了十二分的力气，项伯大约没有料到我会推他。所以在我跌回地上的同时，他的身子也陷入了雪堆里。
他坐在雪堆里愣了许久，再起身时候，那眼神中也冻上一层凉透骨的冰。可他依然将手伸向了我，挽住了我，拉起了我。可他依然用着那样温柔的声音同我说，“地上凉，起来吧，天亮了。”
那日，项伯来唤我那日，其实没有天亮，我的天也再也不会亮起来了。我记得我再次奋力的推开他，甚至声嘶力竭的朝他叫喊，让他快滚。
他上前一步，“你这是在怪我？”
我往后踉跄两步再次跌回地面，眼泪同声音一道回答她，“怪你，我怎么敢怪你，你项伯有错嘛？你项伯什么时候错过。”
他绷着偶然没有笑意的脸，挨着我也坐下，看着地上雪水混着血水渐渐染湿他的衣裳，“我当然也会错。”
我再也没有力气推开他第三次，抱着腿缩在地上哭，“你没错，错的是我，错的是劭儿绣儿，错的是龙且芈心子言。错的是我们。”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为什么你不认为错的是项羽，反而觉得错的是我。”项伯侧头盯着我，“是他去找肖子言让他带你暂时离开，也是他没有阻止范增来杀你，是他去找了景离让他救活了了半死的你却把景离灭了口。”他蹭的站起来越说越激动，往日平淡的调子里终于有了半点不一样，“你为什么不认为是项羽的过错导致龙且惨死，你为什么不认为是项羽扣下了楚绣，你为什么不认为是项羽认为司马邵有威胁而赐了他一枚毒药让他离你而去！”
“兰丹洛，我告诉你为什么。”
项伯一把把我拎起来，扣住我的双肩怒视我无表情的脸，“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爱他，你爱内个叫项羽的，所以不论他做了什么你都不信。”
“你骗我！！”我捂住耳朵，脸上斑驳旧泪痕被新泪冲刷出新的轨迹。“你骗我，你骗我。”
“我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项伯掐住我的脖子逼迫我看着他，咄咄相逼，“你想，为什么每次你不见了，他都可以这样淡然，为什么他每次都不曾着急。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所有的一切，每一个人的牺牲，全是！”
项伯讲完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松开手仍由我支撑不住跌在地上，木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那年幼时我得了一场大病，将死之际是奇罗门之人救了我，我也至此要背负上我无法选择的命运。”他将木盒打开放在我眼前，“这是还修草，那颗引入了项羽一魂一魄的还修草，冥冥之中注定了他不会死。”
项伯低声道：“可你知道为什么司马邵死了，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还会被命运拖累致死。”
“我不想知道。”
项伯蹲下身一把扣住我往后退的身子，逼近我道：“因为他就是项羽，项羽就是他。他是项羽引入还修草中的一魂一魄修炼出来的人，他是另一个项羽。”他松开我缓缓退后两步，突然露出一抹苦笑，“项羽他杀了他自己，司马邵死了，那项羽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可这枚还修草还在你手里。”我一把抓住项伯的手，喉口突然涌上一阵腥甜。“一切还有机会挽回的，对嘛？”
“你还要救他？”项伯突然朝我笑，很放肆的笑，“即使他做了这么多你还是要救他？你为什么要救他？你为什么要这样爱他？”
“不会了。”项伯又抿上温和的笑容，蹲下身来，用衣袖轻轻擦去我唇边溢出的血，又抚上我布满泪痕的脸，轻轻蹭了蹭“小洛儿，一切都回不去了，也挽回不了了。”他将我拉入怀里，让我靠在他肩上，轻轻拍着我的背，在我耳边温柔的呢喃：“睡吧，醒了一切苦难就都过去了。”
他笑的那样温柔，讲出的话也那样温柔，温柔的同从前一模一样，好像他方才发的火，只是我被大雪冻出的一场噩梦。我靠在他怀里像是着了魔一般，安静听话的阖上眼睛，他的怀抱那样的温暖，那样的安全，让我不自觉的缩紧了身子更挨向他。
“睡吧，睡醒了一切就都结束了，睡醒了就是你新的开始。不要怕，我陪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