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忙不忙?”胡正盛笑着问我。
“不忙。”
“一起去吃饭吧。”
食堂距离办公室,有五分钟左右的路程,在这五分钟时间里,胡正盛会和我一直说着话,我基本上都是在听,只有在他停下来大口换气时,才会说上两句,胡正盛会认真听着,他点头的幅度很大,对我肯定的越厉害,我就越觉得我说的是真理,只不过我这些真理,只有对他才管用。
我有时会觉得,这五分钟的时间好长,胡正盛在说我在说,说了整整一个月,有时又会觉得,这五分钟的时间好短,说了整整一个月,还是有话说,还是没说完。
“我们坐在那边去吧。”胡正盛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张桌子。
“好。”
这是我和胡正盛的专属位置,没有人会和我们抢,没有人喜欢往角落里走,那里遮蔽,那里冷清,即使靠的最近的人,也和我们隔了好几张桌子,冲天的喧闹声在身后响成一片,我们只要回过头,就能看得到那群人,那群人只要回过头,就能看得见我们,只是我们谁也没回头,都在吃着各自的饭,谁是谁,谁又是谁,谁都不在乎。
胡正盛吃饭时很少说话,我比他则有过之,胡正盛吃一会就抬起头看看我碗里的饭,我也会抬起头看看他,胡正盛吃的很慢,我也是细嚼慢咽,我们几乎同时吃完饭,前后相差不会超过三十秒,这让我感到很惊奇,我不知道我和胡正盛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默契和心有灵犀,更让我惊奇的是我和他即使不说话,也不会感到尴尬,仿佛坐在角落里的只有一个人。
“你要回办公室休息一下吗?”胡正盛笑着对我说。
“不用,我想去门外走走。”
“正好我也去,一起。”
我和胡正盛坐在大门外的那棵树下,马路就在我们脚边,车子就贴着我们而过,我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目光会跟着一起流动,我好想跟着一起去看看,那一声声的汽笛,那一双双的脚步到底都去了哪里?到底又都会在哪里停下来?可是我的目光总会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处停住,那里转弯太多,我无法抉择,我需要时间想一想,可是等我想明白,想追的那个人早已转过了不知多少弯,待回过头,又是新的人,又要重新开始想,又要想很久。
我会看看胡正盛,他的眼睛望着前方,眼睛里却有着我从来都没有过的光芒,那道光芒里有抹笑在跳跃,荡的他整张脸泛起了涟漪,一抹抹笑被一阵阵风吹来,掉进一圈圈涟漪里,成了一个个幸福的形状,胡正盛此刻一定是想到了快乐的事,我没有问他,不敢问他,怕惊散了他的快乐,快乐真的来之不易。
风从树梢越过,带动整条街道簌簌响,我坐在这种响声里,感觉像是坐在了时间的深处,时针和分针正从我的心头,一下又一下扫过,似有一双柔软的手,正在摩挲着我,一切都化了,化成了水,流淌成了河,无止无尽头。
“你今天有事吗?”领导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领导的这句话问的好蹊跷,领导是希望我有事还是没事呢?我是应该回答有事还是没事呢?万一我回答的不对路,以后就注定无路可走,领导的心思都揣摩不透,还混什么混?
我看着领导,只能看着,眼睛睁的大大,眉毛拧成了麻花,什么都不说,领导知道我。
“你要是没事的话,就跟着胡正盛一起去交货吧。”领导果然知道我。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够了。”胡正盛从座位上站起来,冲领导摆着手。
“怎么能够呢?还是我和你一起吧。”我急忙补上一句。
“好。”领导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仰天大笑出门而去。
胡正盛和我坐在了装满货物的大卡车上,司机师傅扭头看看我“新来的?”
我点点头。
“什么时候走?”司机师傅继续看着我。
高手,司机师傅果然是高手,这样都能一眼看出来,我运运气正要说,司机师傅却哈哈大笑“逗你玩的。”
幽默,司机师傅果然很幽默,跟第一次见面的人,这样的玩笑都能开的出来,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和他秉烛夜谈到天亮?运运气又要说,胡正盛却打断我“王师傅人很好。”
胡正声这么一说,司机师傅笑了,这一笑告诉我,司机师傅人很好,胡正盛刚刚那句话,用了一个很字,我能听得出胡正盛说出这个字时的语气很重,重的四两拨千斤,至少在那一刹那,有个人很快乐。
三个小时的路程跌跌撞撞,我们三人坐在驾驶室里摇摇晃晃,摇的我整个视线都散了架,王师傅即使把驾驶室的音乐开到最大声,还是盖不住车轮下轰轰的引擎,轰轰的引擎声即使震耳欲聋,还是撑不住我越来越困的眼睛,我看着路中间的那条白线越来越模糊,嗖一下,蹿进了我的眼睛里。
“到了。”胡正盛摇醒了我,随即跳下车去,我跟在他身后,往仓库里走,摄氏三十八度的热空气把薄薄的铁皮屋顶晒的通红,站在里面,就是走进了火焰山,我和胡正盛忙了整整两小时,一刻都没停,我能想象得出,胡正盛一个人时的情景,挥汗如雨,如瀑布。
“天气有点热。”胡正盛笑着对我说。
“确实有点。”我说这句话时也笑了。
“走吧。”胡正盛冲我说了一声,朝卡车走去。
“天还早,再呆一会儿。”其实我不想走。
“不早了,还有三个小时的路程在等着我们。”
我眼前的视线又开始晃了起来,就在一转弯,我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这座城,这座城我来过,来过很多次,几年前,这座城里有我的梦想,几年后,这座城里只有我的汗水,是我放弃了这座城,还是这座城抛弃了我?我说不清楚,谁也说不清楚,答案只在那铺天盖地的高楼大厦里,只在那声色犬马的灯红酒绿中,一切都是过客,一切都成云烟。
很显然,这里已经不再属于我,从我掉下第一滴汗水的那一刻,但是这一次,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这一次,我竟感到了厚重,滴自己的汗,挣自己的钱,吃自己的饭,滴滴皆辛苦。
天公真作美,回来的路上,下起了雨,滂沱大雨从天而降,所有的热空气全被砸进了地缝里,雨点穿透车窗飞了进来,渗进皮肤里,透心凉,那一刻的感觉,就像从火焰山,一下走进了冰天雪地里。
我躺在座椅上,看着雨刷在前方玻璃上刷来刷去,像是在看着一个指挥家在大厅里表演,慷慨激昂,乐声四溅。
“看那车,快看那车。”王师傅指着那辆时速至少两百码的车,慷慨激昂,那辆车很漂亮,溅起的水花向外喷出了几米远,迷蒙的水雾把整辆车都包裹住,好看的像游戏里的镜头。
“真想也买一辆,尝尝啊。”王师傅长长叹了一口气,先前的慷慨激昂都跟着那辆车呼啸而去,只剩下一脸的垂头丧气,不过很快,就被刺耳的音乐声湮没。
胡正盛是不是也想买一辆呢?我扭过头正想问他,发现他睡着了,脸上有水珠滢滢亮,像雨水,又像是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