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儿子。”他把他的诺基亚3100递了上来,我看到在那小小的模糊的手机屏上,有一个胖胖的干净的孩子正在冲我笑,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被烟雾遮住的那抹笑又重新绽放了出来。
“你都当爹了?”
‘年轻人’不好意思点了点头,他之所以不好意思,也许是因为他感到还年轻。
我和他又坐了一会,便走出了餐馆,看着灯红酒绿的城,我突然问他“要不要去玩一下?”
听我这么说,他像触了电似的回答我“不去,不去,哪也不去。”
“怎么?你还怕你媳妇还找你不成?”
他一下又安静了下来,眼睛直直看着前方的夜“我和我媳妇说过,我在外面,一定会对得起她。”
我好想笑,可他脸上严肃的表情却让我笑不出来,对于我来说,这句话也许就是个玩笑,可是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一生的承诺。
“走,我们到对面去看看。”
我跟着他穿过街道,走进了对面的服装店里,他挑了一件黑色的夹克衫穿在身上让我看,我看着穿着黑色皮夹克,星光闪闪的他,很难跟车间里穿着脏兮兮工作服的他联系起来,如若再戴上一副墨镜的话,简直就是二十多岁的斯瓦辛格,脸上的笑还要略胜一筹。
“怎么样?”
“棒极了。”
“就它了。”
他穿着夹克衫走了出去,整个服装店金碧辉煌的光都掉在了他的夹克上,可他觉得身上的光还不够,转身又走进了隔壁的珠宝店,店员将一个小盒子递给他,他写了几个字,手里拿着那个小盒子,走了出来,前后不到两分钟。
刚刚发生的这两幕,像是电影里的情节,剧情跳跃的超出了我的想象,原本在电影里都很难发生的事,却让他轻而易举做到了,因为在这场叫做‘承诺’的戏里,他是导演。
我和他相背而去,他要穿过一条街,又要一条街,才能回到住处,我也要穿过半座城,没走几步,我就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他也许已经转弯了,也许还没有,但是他的那颗心,早已飞回了住处,有两个人此刻正在等着他。
“还没有来吗?”
“来了。”
“还要多久到?”
“马上。”
不到五分钟,这两条短信重复了三遍,接到‘年轻人’的电话,我就马不停蹄赶路,他就马不停蹄赶我,赶我的原因很简单“饭都做好两个多小时了。”这真有点耍大牌的嫌疑,其实这真的不是耍大牌,其实我是真的想耍一次。
公交,地铁,然后再公交,穿过马路,拐过一条街,又拐过一条,终于走在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上,第五扇门洞开,正在等待着我的到来。
让我吃惊的是,一米八的‘年轻人’正手拿饭勺,扎着围裙,在锅里翻江倒海,一丝不苟的模样,俨然就是一个专业大厨,更让我吃惊的是,屋里除了这口锅,只剩一张床,其他的东西,一概看不到。
“来了。”‘年轻人’看到了我,手里的饭勺冲我一扬,滚烫的油滴就落在我的脚边上,呵呵笑着对我说“你先坐一会,马上好。”
我哪能坐的下来,忙亡羊补牢对他说“早就让你把门锁上,你不听,就算东西再不值钱,白白让人捡,还是有人会来捡。”
‘年轻人’笑的更厉害,锅底的火都跟着这笑声蹿了出来,他将手里的饭勺又使劲扬了扬,滚烫的油滴在空中哧哧冒着烟,像他脸上的笑,啪一声,炸开了花。
“到底怎么了?”我还是不放心。
“我要走了。”
“去哪?”
“回家。”
‘年轻人’刚说出这句话,我就能看到他把这间屋里的东西,一件件拾起,一件件放进箱子里,已经寄出去的那个箱子里,装着他在这里所有的家当。
“吃饭了。”他在地上铺了张报纸,把盘子摆在地上,招呼我过来,我也找了张报纸,铺在地上,他直接坐在了地上,手里的酒拧开,递给我“喝。”
“什么时候走?”
“明天晚上。”
“什么时候回来?”
“还回来干啥?不回来了。”
他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又倒上,又干了,他的眉头锁在了一起,是酒太烈,酒太苦,让他的表情都跟着拧了起来,我突然发现,这位‘年轻人’的额头上,竟已有了深深的皱纹,只有在他笑的时候,这些皱纹才看不到。
我也跟着他喝了起来,一杯接一杯,杯杯都想醉,可却怎么都醉不了,因为此刻还有他的笑声,在撞击着我的脑神经。
“明天我送你吧?”我‘含情脉脉’看着他。
“不用了,这儿离车站近。”他‘绝情寡义’看着我。
“还会再见面的吧?”我‘意犹未尽’望着他。
“当然会,我们还年轻。”他‘信誓旦旦’望着我。
“那么,再见。”我转身下了楼,步履飞快,我怕再错过最后一班公交车。
一觉醒来,头疼欲裂,一看时间,已经八点,慌忙穿衣,洗脸,下楼,挤公车,还是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劈头盖脸一通训斥,还是该笑的笑,该干活的干活。
这样活着没意思,真没意思,不过,还是仍要这样活。
我在回来的公车上睡着了,手机在我口袋里响了很久都没有听到,等我醒过来,才看到一个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
“我走了,年轻人,要开心。”
看着这条短信,我仿佛看到了穿着夹克衫的他,左手拿着一盒‘承诺’,右手抱着儿子,站在手机屏幕的那一边,正在冲我呵呵笑,笑声穿透了雨和风,穿越一千多公里的距离,飘入我耳中。
公车转了一个弯,驶上另一条街道,凉凉的风透过车窗吹进来,打在我身上,也凉凉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几年前,刚刚从学校毕业时一样,有点干净,有点空灵。
年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