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是列车晚点,我也不会遇上她。
三十多度的热空气趴在候车大厅的巨型玻璃屋顶上,居高临下看着下面的人群,它们在极力搜寻着玻璃上的每一处缝隙,一旦找到就会蜂拥而入,它们羡慕那些懒洋洋躺在座椅上人们的表情,它们想把人们的这种表情转移到它们脸上,为了得到它,它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整个巨型玻璃屋顶被越积越厚的热空气压的蹦蹦作响,加重了坐在下面的我汗水流动的速度。
我看看手里的车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头朝上望去,冲趴在玻璃屋顶上的热空气做了个鬼脸“再见了,朋友,我先走一步。”这个鬼脸虽然没有人看到,但是我能感觉到,一定是潇洒无比。
我拎起包走到了检票口,就在我正欲用另外一种潇洒的方式拿出票来等待检票的时候,一道和蔼可亲的广播声传入了我的耳朵里“各位亲爱的旅客朋友,XX次列车将要晚点一个小时,由于本次列车晚点给您造成的不便,我代表全体,,,”我突然觉得XX次列车好熟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车票,XX次列车和我手里的这张车票完全一致,一种欲说还休的愤怒从我的心底涌起,流进我的嘴巴里,我只要张开嘴,就会像涛涛江水连绵不绝,我闭着嘴巴一言未发,因为那样会有失儒雅,我不是不喜欢说脏话,只是不太喜欢说脏话的我。
我回到了先前坐过的位置上,就在准备坐下来的前一秒停了下来,一种带着满满问号的逻辑感控制了我“列车为什么会晚点呢?为什么会晚点一个小时呢?我为什么还要坐在这个带给我霉运的位置上呢?我又为什么不坐在旁边的这个位置上气一气它呢?”经过一系列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我终于坐了下来,坐在了紧挨着先前的那个位置上,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爽,像大海的风刚从我的心头吹过一样。
我将合上的书重新打开,愤愤难平的眼角心不在焉扫过几页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还没有和趴在屋顶上我的朋友们打一声招呼,向它们说一声“亲爱的朋友们,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你们的,你们看,我又回来了。”然后我抬起了头,然后我看到了一位身着橘红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距我几米之外的地方不停徘徊,我下意识将身旁座椅上的包拿掉,女孩走了过来,坐在了我刚刚坐过的位置上。
那一刻,我听到了两极冰川破碎,化成亿万滴水蒸气齐齐涌进云层里,凝结成亿万颗雨滴从天而降的声音,看到了成千上万之海鸟振动着沾满水汽的羽翼,掠过湛蓝的海平面,白色的浪花被朵朵溅起,感受到了在淋过一场大雨之后的酣畅淋漓,那一刻,我感到一直对我不离不弃的朋友们突然不太那么爱我了,手牵手肩并肩飕然向上退去,我听到了它们全线撤退时发出的阵阵喘息之声。
我微微侧过脸,偷偷看了女孩一眼,很漂亮,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晶莹剔透的眸子在闪着温柔的光亮,一股如薄荷般的香从那头长长的秀发里溢出来,渗进了我的五脏六腑,如月光般素净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三分气质再加七分温柔,让我对她不抛着迷之眸也无由。
女孩微微动了一下,目光突然转到了我身上,我的目光在那一刻竟不知道该往哪放,呆呆看着女孩的眼睛,想冲她笑笑,想冲她说一声‘你好。’可这只是想想,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语言表达能力,更从来没有对我的这种自信产生过任何质疑,可是这一刻,女孩如太阳般美丽的光芒把整个我都融化了。
女孩冲我笑了一下,这短暂的只有几秒钟的一声笑竟一下化解了我先前堆积的所有尴尬,女孩的这声笑容里有如春风化雨的魔力,我脸上的表情随即自然了很多,我在女孩的那个笑容里看到了两个字‘你好。’
我突然想对女孩说些什么,由于过分矜持还是没能开的了口,我本想再酝酿一下勇气,向女孩说一声‘你好。’可是女孩接下来的一个动作彻底摧毁了我,女孩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来,确切的说那是一本词典,一本英语词典,女孩熟练的翻到那一页,上面作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我拿着书的手突然有了一丝颤抖,我强力克制着我的这种颤抖,腾出另一只手来,轻轻的悄悄的捂在了我手里那本郭富城的头像上,郭富城头发上过量的发蜡从我的指缝里溢了出来,闪闪发亮。
“你是一个学生?”我听到了像我的手一样颤抖的声音,这个声音花光了我所有勇气。
女孩抬起了头,微笑着看着我,我看到女孩的眼睛里有一个颤抖的身影,在女孩的微笑下越来越自信。
“不是。”
“你是一个老师?”
“我是一个医生。”
“你还在学英语?”
“我下个月还要参加考试。”女孩的话像她晶莹剔透的眸子一样晶莹剔透,像她橘红色的连衣裙一样暖意融融,让我这个陌生人在短短不到十分钟的初次遇见里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陌生人毫无戒备的真诚。
我闻到了女孩身上飘散的薄荷般的香,清清的淡淡的,可以让人忘了忧伤,忘了时光,我像一只长满白色羽翼的鸟飞翔在梦幻一般的国度里,飞在我身边的还有一个天使,正在用她手中沙沙的落笔声标注着美丽。
一个小时的时间本应该很长,可是这一刻却如烟花陨落般短暂,我又听到了亲切和蔼的广播声“亲爱的旅客朋友们,,,”我的逻辑里又出现了一连串问号“为什么这一个小时的时间是这么短暂?为什么列车晚点的竟这么准时?为什么列车晚点的不是十个,一百个小时?为什么我不留下她的联系方式?”一连串的反问句让我的呼吸急促,脑袋缺氧,意识迷迷糊糊,我竟不自觉向她伸出了手“可以借你的手机用一下吗?”
女孩突地愣住了。
“可以借你的手机用一下吗?”
时间凝滞了三十秒,我的心经历了三百多次起伏,三十秒之后,我克制着还在砰砰跳动的心说了两个字‘谢谢。’,还有女孩一个害羞的笑容。
我朝检票口走去,满心期待着亲切和蔼的广播声能够再次响起,可是它没有顺从我,我注视着那个巨型扩音器,眼睛里充溢着满满的感激之情,谁也不会想到,谁也不能预料,竟在这个地方,竟以这种方式,竟能有一场如此美丽的相遇,谁也解释不清,谁也说明不了,这就是缘分,那句话是对的‘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好赶上了。’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也只能说一声‘嗨,你也刚好在这里吗?’
在我走进检票口的最后一步里,我朝刚刚离开的位置看了一眼,女孩很漂亮,真的像个天使一样,天使此刻正在看着我,我朝天使挥挥手,天使却害羞的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