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沉沉,室内幽暗清净,听得窗外轻风抚叶、虫鸣唧唧,令人心神宁静。
洛尘缓缓睁开双眼,在跳动烛光的照映下,看到床头那个模糊而熟悉的背影,以及那人手中的弧形兵刃。
“父亲!归元刀!”
洛尘脑子渐渐清醒,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不知道昏睡了多久。
洛书成轻轻拂过兵刃,叹了口气,感慨道:“你陪伴我多年,不知共同经历过多少战斗,想不到今日却要拱手让与他人,希望你能落入明主,不负你湛湛青锋!”
语气中有着颇多无奈,不忍归元刀离开自己。
“什么,父亲要放弃归元刀?”洛尘猛然一惊,就要坐起,却忽觉全身剧痛,不禁闷哼一声,难以移动,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我果然是个废物!
“尘儿?”洛书成听到声音,急忙来到洛尘床前,却见洛尘双眼紧闭,额头汗珠簌簌而落,忍受着强烈的痛楚。
“唉!”
一声长叹!
“成哥,尘儿醒了么?”
门外传来询问,声音清越,只是浓浓的焦虑。随着声音落下,一位看起来二十八九的女子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捧着碗汤药。
“还没有!大概是感觉到了疼痛,才发出了声音!”洛书成摇摇头,接过女子手中汤药,沉默起来。
女子做妇人打扮,容颜清秀俊丽,只是眼睛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而且眼眶深陷,眼圈周围隐隐发黑,给俊丽的容颜蒙上了一层灰影,多半是长期焦虑所致。
这自然是洛尘的母亲。
她坐在床头,素手轻抚洛尘额头,轻轻擦去冒出的汗珠,缓缓将鬓角发髻抚平,看着自己孩子俊秀却苍白的面庞,慈爱怜悯,眼睛微微湿润,忍不住又要流泪。
“青妹……”洛书成握住女子另一只手,想要安慰几句,最终却是叹息一声,道:“抓紧喂药吧!”
洛氏知道洛书成的悲伤不亚于自己,自己这般只怕让眼前男子更加伤感,于是连忙收敛情绪,端起药汤,轻轻扬起汤匙,将药送至洛尘嘴边……
喂完药,将洛尘嘴角擦拭干净,洛氏望向洛书成,只见他手持归元刀,站在远处墙角。
大概是灯光朦胧,洛氏看不真切,只感觉那朦胧中的男子老了些许,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
“当年什么样子哩……”洛氏思索着,大概是手持归元刀,只身闯天下的那股子意气风发吧。
只是当年受创之后,成哥便很少有笑容了。如今尘儿又……
洛氏想着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儿子,忽然想:自己这两个最亲近的男人明明有着绝顶的天资,可为什么要接受这么残酷的命运,或者,自己真的是克星么?
“青妹,我想好了,明天我将归元刀交给家族,换取逆生丸,治疗好尘儿的伤势。等尘儿进入无尘宗修行后,我们就去地方产业吧,远离家族纷争!”
“啊!”作为洛书成最亲密的人,洛氏十分清楚归元刀对于眼前男人意味着什么,那几乎是他的第二性命,就这么交出去了么……
洛书成看着妻子惋惜神情,摆了摆手,道:“归元刀再好,终究不及尘儿重要,只是苦了你了!”
“只要你陪着我,在哪都好,这句话我当年说过,今天也是一样!”洛氏牵起洛书成的手,蹙眉道:“只是如今尘儿还能让无尘宗收入门下么?”
毕竟当年无尘宗看重洛尘的天赋,如今洛尘天赋不在,难保无尘宗不反悔。
“应当不至于!当年以尘儿的天赋可以在十六岁直接拜入玄真山修行,可是无尘宗主强烈要求收尘儿为徒,经他之手推荐进入玄真山修行,以增加他在玄真山的声望,我当时便说尘儿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不过无尘宗主满口承诺,无论尘儿如何都会收其为徒,这种话已出口,作为一宗之主总不能反悔吧!”
“唉,成哥你是耿直之人,自然会这般想,可别人未必如此!”洛氏念头在心里转了一圈,终究未说出口。
洛尘悄悄睁开一条眼缝,望向灯光朦胧中的父母,感受着沉闷的气氛,一阵酸楚忽地涌上心头,鼻子发酸,几颗泪珠扑簌簌地滑落,片刻湿透了枕巾。
他赶忙闭上眼睛,强行忍住泪水,可是父母的哀愁已映入脑海,母亲深陷的眼眸,父亲那几丝刺眼的白发……父母还不到四十啊……
想着二叔、三叔春风得意的模样,心中那抹酸楚越发强烈。
父母本来也应该风采如此,可是自己太不争气了!
洛家所在之地名叫西岭原,坐落着龙阳城、元丘城、青云城,三座城互为犄角,共同面对着灵栖山。
龙阳城有两大家族分别是洛家、林家,元丘城则是傅家一家独大,青云城则是宋家及无尘宗。
西岭原地处中野西南,勉强归玄宗管辖,过了连绵不绝的灵栖山,便是妖族地界了。距离此地最近的一个大门派——玄真山,却也有数万里之遥。
洛尘本来是洛家、乃至整个西岭原最杰出的天才,与傅家的傅山、宋家宋灵翼并称西陵三杰。不过八岁就凝聚了玄胎,十岁就到了淬体大成,距离灵魄境只有一步之遥。
只是命运却给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在他本来想着一气呵成,冲击灵魄境时,玄胎却发生了恶化变异。
他的玄胎变得浑浊了。
玄胎越是清澈,证明一个人的潜力越大。本来洛尘的玄脉五色光华,清澈可鉴,乃是上品五行玄胎,可以天生亲近五行精气。比傅山的力之玄胎、宋灵翼风之玄胎要好上不少,而且洛尘年龄比他们要小一岁,可谓西陵三杰中最闪耀的一个。
可是玄胎逐渐浑化,不仅与天地的感应消失了,更可怕的是玄胎不断地侵蚀他的真元,每天的修炼所得真元竟然完全成了玄胎的养分以及它浑化的助力!
到了最后,修炼完全及不上玄胎的侵蚀,体内真元竟被侵蚀一空,洛尘也由淬体大成落到了锻体期。
这还不算最糟糕,玄胎吸收了真元已经逐渐变为一团灰色杂质,分解为一颗颗细小微粒,开始朝洛尘血肉骨骼渗透,从十岁开始,玄胎对身体的侵蚀从未停止。
洛尘感觉身体越来越僵硬,明明很熟练的招式都渐渐难以施展。
他到现在还记得家族考核时,族人得知他天赋不在时的惊愕、惋惜,以及幸灾乐祸和某种快意的神情。
再然后各种嘲讽、打击甚至是侮辱不断,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样挺过最初的那段时日。从高高在上的天才陡然沦落为废材,这种落差放在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身上,实难以承受!
洛尘只能通过没日没夜的修炼来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只是真元越强,玄胎浑化越快。
可是又能怎样!
如果放任自己,不去修炼,那真就永无翻身之日。
六年!
洛尘苦苦修炼了六年,实力节节下降,只能换回六年的冷嘲热讽,按说洛尘早该对这些嘲讽麻木,只是自己无能,令父母也抬不起头来。
令父母蒙羞,就算经过再长时间也难以坦然处之!
而且洛尘知道父母的日子也不好过,否则也不会想要搬到地方去住。
洛家当今族长是洛尘的爷爷洛清源,还有洛铭源、洛启源也就是洛尘的二爷爷、三爷爷分别是二长老、三长老。另外修炼之辈寿元较长,还有老一辈硕果存余的四位长老,共计七位长老。
洛清源有三子,就是洛书成、洛书玉、洛书胜;二长老有一子两女,分别是洛书友、洛轻絮、洛凌之;三长老仅有一子——洛书海!
再向下数就是洛尘小字辈。
二代弟子中数洛书成、洛书玉最为出类拔萃,修炼天赋远胜他人,尤其是洛书成当年被称为西岭原第一人。
当年洛家有一个进入玄真山修行的名额,本来该归天赋最好的洛书成,洛书玉却不服气。洛书成作为兄长,不愿与自己弟弟争抢,于是走出家族,外出游历。
洛书玉如愿进入玄真山,却惹到了大麻烦,不仅被逐出门,还被人追杀到家门口。多亏洛尘父亲及时归来,挡住了来犯之敌。但洛书成也因此遭到重创。
可惜洛书玉心胸狭隘,觉得自己被逐出山门,被人追杀,是丢了大丑,反而让洛书成露了脸面,不仅不心怀感激,反而千方百计地为难兄长。
洛家长老觉得洛书成遭受重创,始终难以恢复,渐渐对其不闻不问。如此做派,实在令人寒心。
洛尘展现天赋后,家族中人才不敢轻视洛书成一家。只是好景不长,洛尘还没有成长起来,便已不复天才光环。
洛书玉等人丑恶嘴脸随之而来,冷讽热嘲更胜往昔!洛书成一蹶不振,洛书玉开始一家独大,就算有族人记着洛书成的好,也不敢去帮衬一二。
想着自己父母的辛酸,再想到二叔那些人的嫌弃、嘲讽,洛尘不由恨意滋生。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会凝聚出这样的玄胎!”他恨二叔等人狼心狗肺,狠厉无情,更恨自己无能,使得父母本不好过的日子雪上加霜。
实力决定一切!
什么亲情、血缘,没有实力,一切都是虚的!
“老天你为何这样待我!我不服!”洛尘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刺入肉里,内心嘶吼着。
“一定会有办法的!我绝不能让父母搬离家族!我要强大起来!”
洛尘身体忽地震颤起来,似有什么东西欲破壳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