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正坤觉得肯定是本命年没有穿红内裤的原因,他已经决定如果这次能够顺利逃脱的话以后每逢本命年都要穿上一身红。本来那天夜里他成功的逃离了那个可怕的少年,然后顺着接天峰的一条小道逃到了后面的群山中,那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是最好的避难所,只要往里面一躲,谁也别想找的到他。
如果孟依然要杀他,那肯定当天就会追上山来,这样他就正好躲在了大山里,时间一长孟依然肯定也就放弃了。如果孟依然没有追上来,那肯定就是孟家车队急于赶路,并没有赶尽杀绝的心思。这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自己都能躲过这一劫。
余正坤的打算并没有错,本来孟依然是打算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可是没想到碰到了那个灰衣青年,两败俱伤之下孟依然不得不汇合了大部队,整整耽搁了两天才赶到了接天峰。
在原始森林里躲了整整两天的余正坤,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山寨的动静。令他惊喜的是孟依然竟然没有攻打山寨!想起自己辛辛苦苦创建的基业,想起寨中堆积如山的财富,余正坤决定返回山寨。于是在这一天的清晨,天色刚刚发白,消失了两日的余大寨主又坐到了正气堂的虎皮大椅上。
正气堂上在没有往日人声鼎沸的气象,十四张空空的椅子静静的立在下方,平日里根本没有资格入堂的小子们也在今日里被破格提拔到了这里,虽然他们一个个挺胸抬头、精神抖擞努力做出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但稀稀拉拉的队形还是毫不留情的展现出一种难掩的萧条。
余正坤看着下面的景象,好不容易提起的气势又烟消云散,他低低的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却被一声急促的喊叫打断了话头。
“报……!大寨主,山下有很多人上山,此刻正在攻击寨门,守门的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余正坤的身体晃了一晃,强打起精神道:“传我命令,所有弟兄全部到前寨迎敌!杀死一人赏银百两!杀死十人赏登云芝一棵,修行功法一套!谁若是临阵怯敌,杀无赦!”
随着余正坤振臂一呼,所有堂上的人立即一窝蜂似的跑了出去,把大寨主的这条命令以风一般的速度传遍了全寨。
在整个寨子因为余正坤的赏赐而轰动的时候,正气堂的后堂里余正坤正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收拾着各种珍贵的物事,钱财、珠宝、秘籍、仙草……这些东西平日里余正坤总是嫌少,但此刻他一边收拾一边却在喃喃自语着,怎么这么多,这里还有,那,那个也不能丢,快,要快,没时间了……
身后禁闭的门悄然打开,首先入门的是一张轮椅,坚硬的铁木打造的轮椅被黑漆走了数十遍,简直黑的发亮。两个木轮裹着百炼银的包边,里面垫着厚厚一层云赤狐的皮毛,走在路上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轮椅静悄悄的来到了余正坤的身后,可能是太过紧张或者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的财物上,余正坤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要走了吗?这么急?”一个温和清朗但底气稍显不足的声音蓦然在寂静的房中响起。
余正坤吓了一跳,急忙转身看时,才发现出声的是肖阳。余正坤的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但手里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减慢,他一边继续收拾着东西,一边急声道:“大哥,有厉害的对头攻上来了,前次那笔买卖咱们损失太大,这次是万万顶不住了,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正准备收拾好东西去接大哥,咱们兄弟两个一起走,待到风平浪静了,这些东西就是咱们东山再起的本钱。”
肖阳瞥了一眼桌上的一个个盒子和包裹,淡然道:“我二人走了,现在在前寨为我们拼命的兄弟们怎么办?”
“平日里好酒好肉、好吃好喝、娇娘得配、骏马得骑,他们早就应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再说等咱们东山再起之后,一定会帮他们报了今日之仇。”余正坤眼都没眨一下,接过肖阳的话头道。
“那我们平日里比他们享受的更多,今日为什么不是我们去顶一下?”
“这怎么一样?没有我们,他们吃个屁!现在是他们感恩图报的机会了。”
肖阳目光微动,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又道:“前次那个买卖怎么会败得这么惨?”
余正坤顿了一下,又立刻道:“对方是个比我们更大的山寨,只是平日里穷凶极恶、荼毒百姓,兄弟以大哥替天行道的宗旨,这才率人去与之火拼,没想到实在是寡不敌众,这才落得如此地步。大哥,别问了,时间紧急,再慢就来不及了,快帮我一起收拾。”
肖阳没有动,只是冷冷的道:“御兽峰下孟家的人何时成了荼毒百姓的恶人?打劫贡品何时成了替天行道?好兄弟,你到底要瞒哥哥到几时?”
余正坤身子一颤,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身,看着肖阳道:“大哥都知道了?”
“知道一些,但之前的我还不知。”
“大哥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我残废后的这二年来你都做了些什么?”
“大哥!我早就跟你说过,咱们干的就是据山为匪、打家劫舍的勾当,这天下间哪伙山匪不是这么干?替天行道?我们替天行道,谁来行我们的道?不欺压良善,不为非作歹,只劫不义之财还要救济相邻?大哥!钱从哪来?饭从哪来?人从哪来?老百姓都安居乐业了,谁还来入伙当土匪?”
“没有土匪更好,到时候大不了解散了山寨,你我也在山下结庐务农,纵情山水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那你我的修行怎么办?老三、老四、老五也都要修行,你我兄弟本就是修行者,为何偏偏要去顾忌那些蝼蚁的喜乐?”余正坤眼中红光隐现,瞪着双目大声喝问。
“……”肖阳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头道:“谁不是从蝼蚁而来?”
“这……”
“倘若蝼蚁尽失,谁来养活修行者?”
“……”
“蝼蚁尽屠,我辈与蝼蚁何异?”
三个问题把余正坤说的哑口无言,他大声吼道:“我不管!天下间那么多修行者,不都是把凡人看作蝼蚁,丝毫不加怜悯,凭什么我就要考虑那么多?!大哥,修行之道只需锐意向前,哪管身后血海滔天?如今事已至此,你跟不跟我走?”
肖阳凝视着气急败坏的余正坤,失望的摇了摇头道:“兄弟,还记得你我初见之时,你身负重伤,双臂骨骼尽碎,被人追杀的走投无路,我救了你性命,收留你在山寨,与你结拜之时跟你说的什么?”
余正坤愣了一愣,下意识的问道:“什么?”
“我说,愿与兄弟永不弃!”
“对啊,我就是要大哥你跟我一起走啊!”
“我还说过,满寨男女,尽皆兄弟!”
“你……”
“正坤,兄弟,我不会走,我也不能让你走,这是你坐下的孽,只能你来偿。不过为兄会与你……唔!”
肖阳的话还未说完便发出一声闷哼,他与余正坤说话之时两人本就离得很近,后来余正坤听他言及当初结拜之事听得动情,弯下腰来扶着他的肩膀,两人就那么抱在一起。随着肖阳的一声闷哼,余正坤已经弹身而起,跃后两步,脸色狰狞的盯着轮椅上的肖阳。在肖阳后背的位置赫然插着一柄金色的小刀,金色的刀柄上正刻着一轮正午时分的骄阳。
余正坤眼光紧紧盯着肖阳,狞笑道:“大哥,不要怪我,我刚才那么求你你都不肯跟我走,我刚才说了,修行之路就要锐意进取,有进无退,谁挡我的路,我就要谁的命!大哥,那把小刀是当初结拜之时你送我的,你说这刀锋利无匹,入肉之时甚至令人感觉不到疼痛,我用此刀杀你,也为你减轻了不少痛苦。”
肖阳没有说话,只是已经静静的看着余正坤,他的眼睛里没有痛苦、愤怒与绝望,有的只是浓浓的失望。
“大哥,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没错,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这一种假惺惺的慈悲眼神!好像所有人都是坏人,就你一个是好人,所有人都是你的解救对象,现在你知道了吧,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对了,既然到了今日这个份上,我就索性都告诉你吧。”
肖阳的嘴角已经开始流血,刚刚那一刀刺破了他的肺,血液已经进入了肺里,如果不是没有拔出来,恐怕肖阳此刻已经开始大口的呛血。
“原本我在都城混的挺好,后来为什么被刑部郑家追杀?我跟你说是因为为那些用刑过重的人说了几句话,得罪了刑部。后来你肯定也找他们打听过,他们什么都不说,是不是?哈哈哈,告诉你,其实是因为我搞大了郑家小姐的肚子,又逼死了她!这么丢人的事,郑家那位太爷怎么好意思到处宣扬?”
“咳咳!……”肖阳开始轻微的咳血,他看着余正坤的眼神里终于出现了悔意,后悔自己救错了人。
“别急,大哥,还有呢,你一直修炼你们肖家家传的功法,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你从小修炼到大,几十年都没有出过问题,怎么偏偏就在两年前出了岔子?嗯嗯,对,也是我!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在我房中看到我在熬药,其中有一味天目砂,你说你的功法最碰不得此物,然后就避了出去。于是在两年前你闭关的时候,小弟便偷偷往你的饭菜里放了天目砂,为了化解天目砂的颜色和味道,我还特意找了几十种相冲的灵药来掩盖,你看,为了你兄弟费了多大的心思?”
肖阳已经没有表情了,他木然的坐在那里,鼻孔中和嘴里都流出打量的深红色血液,他连看都懒得再看余正坤一眼,也可能是怕自己再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气绝身亡。
余正坤继续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大哥,你一身惊世骇俗的医术,可比你三级术师的修为强太多了,虽然你没有正式传给我,但这么多年下来,小弟也从你身上学会不少固本培元、用毒下蛊的办法,你这身医术我会帮你传下去的。等小弟名扬天下之时,小弟还会为你正名,就说这身使毒害人的本领都是从你那里学来,到时候天下的修行者都会知道你肖阳的名字,外号我都帮你取好了,就叫毒医怎么样?”
余正坤侧耳静静停了停门外的声音,扛起巨大的包裹,跃窗而走,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肖阳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