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很暗,但树的轮廓已经依稀可见了。再过一会,已经可以分辨那一坨坨的黑影是树叶了。不久之后,通向宰相府邸的那条大道响起了车轮滚动的声音,倒把马蹄声给遮掩住了。马车里的主人和昨日一样,依然是灰胡。
经过仔细辨认,他面前的火炉还和昨天的一样,只是上面多了很多刮擦的痕迹,想来是昨日他将火炉踢下马车导致的。火炉子上面同样烧了一壶酒,不过这是第二壶,他已经喝过一壶了。
又饮了一杯后,他盯着酒壶看了一会,他的眼睛又靠近了一些,可以看见金属壶身上横的竖的长的短的深的浅的多了很多线。
“这个酒壶怎么回事。”他问车夫道。
“不是和昨天的一样吗。”车夫回道,他以为灰胡只是随口一问,所以回的话不是很谨慎小心。
“我是说这些刮痕。”灰胡叫了起来。
“那是昨日里,它掉到地上碰的,我看没有坏,所以继续用着。”马夫终于知道灰胡是认真的了。
“所以你就给我个烂玩意。”灰胡喝道。他一脚就将马夫踢下马车,跟着在马车叫道:“我的刀呢,我的刀哪里去了,我要砍死这个不长眼的。”马夫一听此话,顾不得疼,死命往前爬去。灰胡终于找到了刀,跳下马车,就去寻那马夫。
灰胡挽着袖子,右手拿刀,左手叉腰,一步步向马夫逼了过去。“将军饶命,将军饶命。”马夫哭叫着,他跌在地上也不爬起来,手脚并用倒着往前走。“不长眼的东西,你在说我灰裘家连个酒壶也用不起?老子告诉你,就是一千个,一万个,扔进火炉里,老子也是不眨眼的。”灰胡趁着酒兴用刀赶着马夫,“咦,你怎么不动了,继续给我跑啊。”
马夫的手脚并用,背着走时,却不料顶到了一个东西,他使劲用力,但后头的东西却是纹丝不动。灰胡已经走了过来,他情急之下,他的背使劲往后一撞,他后面的东西动了。但他前头的灰胡却不动了,好像在思索什么。
他趁着这个空档猛往身后一瞧,原来身后是一辆马车。“这里怎么趴着只乌龟。”灰胡醉眼朦胧,只看见一大团东西趴在地上,看马车顶有弧度,他以为是一只大乌龟。“将军,那不是大乌龟,那是一辆马车。”
“哦,马车,谁的马车。”灰胡听说了,早已忘了杀马夫的事,他仔细一瞧,眼里的大乌龟不见了,一辆马车的形状显露了出来。
“不知道,不过看起来像是董大人的。”他口里的董大人,是指那个掌刑律的官。他的视线不由往上瞧了一眼,心里纳闷说道:“董大人昨夜里不是回去了,怎么头上还有个董大人。”然后他惊的说不话来了。
恐惧,此时他的眼里堆满了恐惧,心里也堆满了。本来他的身躯已经靠着马车立了起来,现在又像被谁猛按下去一般,直接掉到了马车下,那个车轮支起来的空间里。马车下传来了他惊恐的声音,董大人死了,董大人死了。
灰胡眯着眼睛循着那棵梓树,爬过了枝桠,再沿着那两根绳子,一路溜到了那两个脑袋上。忽然,他酒醒了。他故意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什么董大人。”马夫从车下钻了出来,蜷缩着身子靠在车轮上,“是昨天天过过过府里来的董大人,那个矮矮胖胖的,瞧着很和善的。”
“哦,我知道了。可是董大人有两个头吗。”灰胡望着那两个头说道。
“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头呢。”他以为灰胡说笑呢。
“那你仔细看看,那树上挂着的脑袋是一个还是两个。”
马夫以为灰裘看错了,又好像自己先前看的不是很真。他仰着头往树上望去,只见有两个头,各被一条绳子拴着,正就着枝桠在那里摇晃呢。“啊。”他叫了起来,“将军,是两个头,是两个头。”“那,那一个,我说的是左边那一个,被一根枝杈上的梓树叶拦了一小半的那个。”马夫想爬到马篷上辨个明白,却见了马篷上一大堆血迹,已经干涸了,因为马篷上又垫了一块绸子,所以没有血流到马车下面来。
他直接从马车上掉了下来。
“看清了没有。”灰胡问道。
“没没没,”他正要摇头,却见灰胡一刀砍了过来,他连忙说道:“看清了,看清了。”“是谁。”这时,遮在管钱粮的脑袋上的那一团梓树叶忽然被风吹断了,马夫看清了他的样貌。“是史大人,管钱粮的史大人。我记得清清楚楚,他昨夜就到过府上。”
“真他娘的晦气,昨天挂了尸体,今天又挂了脑袋。我看这朝也是上不成了。”灰胡脸上满是厌恶。
“将军,不用报官吗。”马夫经历了惊骇后,逐渐平静了下来。
“你出过府吗。”灰胡在马夫的耳朵上问了一句。
“有,不不不不,没有,我一直在府中。”马夫也是机灵。
“既然没出过府,还用报官吗。这个消息早晚会传进府里的。”灰胡招呼马夫将车往回赶,朝也不去上了。
再说宫廷那边。这一天很不寻常。天还很早的时候,天上一颗星突然亮了起来,然后坠了下去。加之自早晨起,地上倒还光亮,但天上却一直模模糊糊的,太阳也没有出来,却又感觉出来了似的,应该是藏在那些模糊里面了。暗淡的天气,应该会有阴沉的云衬托的,往上瞧去,天上跟被洗劫了似的,连只鸟都没有。
而这不寻常的黑色帷幕是由董府一个家丁掀开的。当他去打水时,从树里忽然掉下一具尸体。胖胖的,长度也不长。他以为脑袋藏在了身子下,他想要翻动尸体去辨认时,发现是无头的。他吓的赶紧通知了管家,连夫人也到场了。
但夫人在场,却不是因为她勇敢,她一直用袖子遮住脸。等管家说了一句,这是老爷。她就晕了过去。董府急派人往官府去报,同时史府也有人去了官府。两处人马一遇上,都是哭天抢地的,到官府又都哭了一回。
官府的人觉得干系重大,毕竟上得了台面的离奇死了。和柳元卯左师茂的情节不一样。董府和史府的人是先发现他们家的大人死了。而柳元卯和左师卯府邸里的人,开始他们只往官府报了个失踪,倒是那个宰相府的马夫先替他们报了个死亡。
于是,官府的人早早将消息往王宫里报了。王宫里又派了侍卫去姜临城中搜寻。回来的侍卫说他们将姜临城翻了个遍,也没有寻到两位大人的头颅,除了宰相那边的府邸。既然这些侍卫不敢去搜,慕景止便叫了苟苍去。苟苍又去叫了李逐仙来。
“这不明摆着吗,柳元卯他们的尸体在哪里,我想什么董大人,史大人的头颅也在那里。”李逐仙说道。
“王上应该也知道了。”苟苍和李逐仙已经到了柿子树那里。
“你说是谁干的。”李逐仙问道。
“我只知道他们都会以为是王上干的。我们都知道,董胖子和史瘦子是宰相一派的人,柳元卯与左师茂的死,他们应该已经知道这是王上的手段了。既然王上杀了柳左两人,那么王上杀了属于宰相派系的董史,值得奇怪吗。”苟苍已经知道那余下的六个学士是一定知晓柳元卯和左师茂是国君杀的,既然他们知晓了一些风吹草动,那么其余的大臣多多少少也应该能够猜到。
“有人想栽赃王上,这应该是丞相的手段。”李逐仙说道。
“恐怕没那么简单。灰裘定是想在大臣中间施加一种恐惧,以前在他手下为官的人,王上都想让他们死,即使他们已经脱离了丞相。然后...”苟苍思想敏锐,已经抓到了一些真相。“然后将恐惧施加到与丞相干系很浅的一些人身上。”李逐仙推测着说,“再然后是支持王上的一些人。是不是。”
“不错,他们想孤立王上。或者说,丞相希望两虎相斗的时候,那些人不要来瞎掺和。”
“这只老狐狸,果然智谋深远。”李逐仙有些佩服。
然后,他们便在那棵梓树上看到了董史两人的头颅。两个人的头颅似乎有些变化。因为风化的缘故,头颅显得小了很多。说形象点,更接近于一颗黄皮的短粗干枣,和黄皮的瘦长干枣。只需将干红枣换成黄色就是了。
“真是会享福的两个人。”李逐仙说道。
“去取下来吧,董家和史家的还等着安葬呢。”苟苍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