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本来是不要那罐金子的,那小匪说:“你不收,我也就只有死路一条。这金子怎么处理,我不管,但你一定要收下,不然李爷那里我交不了差!”
收了金子后,因为怕李三多再来纠缠,马秀儿带着儿子来到人迹罕至的荫平山上安了家。
罗瘸子讲到这里不说话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双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那条断腿。
听得入神的刘小黑突然明白过来:“天哪,你就是送金子的小土匪?原来你的腿是你自己打断的!”
罗瘸子看着刘小黑,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拿起酒葫芦狠狠喝了一口酒,咂咂嘴巴说:“小黑,现在你该知道马秀儿是谁了?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说句实在话,我不告诉你这些,就没人能告诉你了,这些事情就会成为一个永远没人知道的秘密了。”
罗瘸子停了停,看着刘小黑认认真真地说:“秀儿就是你奶奶,那个小屁孩儿就是你老汉!”
刘小黑一下子呆了,嘴张得老大,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4.纸里包不住火
离开罗瘸子家时,刘小黑已经非常清醒镇定了。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与来历,但他想不通自己凭啥就成了李三多那个土匪头子的后人。那魔头奸淫成性,杀人如麻,犯下的罪孽实在太多太多。想起当地人对李三多的传闻与咒骂,想起罗瘸子给他讲过的关于李三多的故事,小黑不由得又恨又怕。
不过,这些恨与怕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因为他知道他家真的拥有一罐黄金,天啊,一罐金子,那是多大一笔财富呀!有了这罐金子,他不仅能够得到玉凤,还要把家搬到镇上去,要在那里买田买地,买屋买房,彻底告别又贫困又艰苦又危险又寂寞的猎人生活……想到这里,刘小黑热血沸腾,脚下的步子也迈得更有力了。
刘小黑回家时,他老汉刘大黑正坐在灶门前抽旱烟。见小黑急匆匆闯进家门的样子,他先是一愣,接着啥都明白了。没等小黑开口,他就自言自语说起来:“老瘸子,真他妈不是个东西,我知道他啥都给你说了,纸里包不住火,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听刘大黑这样说,刘小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我全都晓得了,你把那罐金子放在哪儿了,取出来用呀,我们不能守着一罐金子受穷啊!”
刘大黑摇头说:“那金子动不得,那是我们家的耻辱,他做下天大的罪孽,我们几辈子也偿不完!”
刘小黑站起来,说:“他造孽,已经得到报应,三十几岁就被人剥了皮抽了筋,再说这事都过去好几十年了,哪管那么多!你穷了一辈子,还没穷够?”
刘大黑突然把脸一沉,炸雷似的吼了起来:“孽障,你懂个啥,告诉你,那罐金子我们就是穷死也不能动,这是你奶奶留下的遗言!”说完,他抡起胳膊狠狠地甩了小黑一巴掌。
刘小黑吓了一跳,没想到平常窝窝囊囊的老汉今天这样犟,不仅不把金子拿出来,还动手打他。刘小黑不由得也毛了,捂着火辣辣的脸,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拿出来,老子自己去翻,屁大个地方,就是挖地三尺,老子也要把金子找出来。”
刘小黑说找就找,可翻遍屋里屋外的坛坛罐罐、箱箱柜柜,甚至还拿起锄头挖遍了墙角、柴房与院坝,也没找出一块金子来。他急得双眼血红,大汗淋漓,可又毫无办法。他老汉刘大黑只是坐在院坝中央的木桩上,冷冷地抽着烟。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刘小黑还没有找到那罐金子,而玉凤改嫁的事情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玉凤欠的钱已经被一个姓杨的大户人家还上了,条件就是让她嫁给他家傻儿子,眼下婚期已定,只等到时候过门成亲了。
这些天,刘小黑简直急成了疯子,猎也不打了,天天躲在罗瘸子家里喝闷酒。这天,他对罗瘸子说:“金子找不到,玉凤马上就要改嫁了,老瘸子,老祖宗,你再不给我想点儿办法,老子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罗瘸子摸着山羊胡子说:“小黑,不是老瘸子不帮你,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了,可金子藏在哪里,只有你老汉晓得,他不说,这个世上恐怕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刘小黑放声大哭起来:“老子的命咋就这么苦哟,摊上这么个爷爷,又遇上这么个老汉,我以后的日子咋过呀?”
看着刘小黑伤心的样子,罗瘸子也动了真情,吼道:“一个大老爷们,只晓得哭,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哭么名堂!”
小黑急了:“我不哭,我能做啥?”
这时,罗瘸子一拍脑门,说:“有了!”
“啥子有了?”小黑问。
罗瘸子自言自语道:“不会错,我想应该是那样!”
“哪样?”小黑又问。
罗瘸子拉起刘小黑就走:“我带你去看个地方!”
罗瘸子一瘸一拐带着刘小黑来到离他家不远的一个小山头,指着一座长满野草的坟说:“这是你奶奶的坟,你晓得不?”
小黑说:“笑话,我当然晓得!”
罗瘸子说:“晓得,晓得个啥!你晓得我为啥带你来看这座坟?”
小黑问:“为啥?”
罗瘸子说:“我估计那东西就藏在这里!”
刘小黑突然开了窍,他想起老瘸子给他讲的故事,想起那罐金子,眼睛亮了起来:“我咋没有想到呢?”
罗瘸子笑道:“你真是个笨蛋!”
5.要命的金子
吃过晚饭,刘小黑像往常一样早早躺在那张破旧的木床上。他并没有睡着,而是睁大眼睛想着心事,耐心地等待深夜的来临。
已经过了半夜,对面床上的刘大黑发出一阵阵鼾声。刘小黑偷偷地摸下床,轻手轻脚出了门。他在柴房里拿出从罗瘸子那里借来的罩子桐油灯和早已准备好的锄头,消失在夜色之中。
从家里到奶奶的坟地有二里多路,小黑出了门一阵小跑,直奔坟地而去。山野里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满山遍野的动物怪叫声夹杂着阵阵松涛,让人听了毛骨悚然。小黑也没多想,一鼓作气就摸到了奶奶坟前,连气都没来得及喘,便挥起锄头挖起坟来。
这坟还是刘小黑九岁那年修的,如今已经二十多年了,坟上长满了野草与藤蔓,挖起来十分吃力。他费了很大的劲,才将坟上的泥土挖开。坟里的棺木已经腐烂,发出一股凉飕飕的霉味儿。他放下锄头,用劲撬开棺木盖,然后点燃油灯。淡淡的灯光下,他看见棺材里的奶奶已经成了一堆白骨,只有花白的头发和树根藤蔓绞在一起,小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小黑是有备而来的。他从裤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酒葫芦,仰头几口就把里面的酒喝得干干净净。丢掉酒葫芦,他跳进棺材,搜寻起来。摸了一阵,终于在头骨旁边摸到了一个陶瓷罐子。他急忙掀开罐盖,从里面拿出一小块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在油灯下照了照,那东西真是金子!满满一罐子金子!小黑来劲了,硬生生将罐子从泥土里拔了出来,然后跳出棺材。
这时天边已经微微泛白,他得立即将坟重新垒起来。就在转身放罐子的一瞬间,他突然看见了他的老汉——刘大黑不知啥时候来到了这里,静静地站在他身后,脸冷得吓人,手里端着那支俄式长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脑袋。小黑吓得全身都软了,双腿不听使唤地抖起来。
刘小黑叫了一声,转身就跑。但已经晚了,刘大黑手里的枪响了。小黑只觉得脑袋一热,接着就仰面倒在地上。金罐子也掉在地上,碎了,金子撒了一地。
刘大黑把枪往地上一扔,上前抱起刘小黑,走了几步又把小黑放地在上,返身回来一块块地捡撒落在地上的金子,边捡边放声痛哭:“砍脑壳的,遭炮火的,挨刀子的,都是你这个老东西造的孽,几十年了,你又来害你的儿子,害你的孙子,害得自己断子绝孙……”
刘大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骂一会闹,把金子捡起来又撒在地上,抱起刘小黑又放下。这样反反复复进行了好几次,最后他捡起那支长枪,将子弹推上膛,用口咬住黑洞洞的枪口,甩掉鞋子,用脚趾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枪响,刘大黑倒在了地上。
再说罗瘸子带刘小黑看了他奶奶的坟回到家后,就一直担心刘家会出事。他深知刘大黑是一头犟牛,弄死他也不会让刘小黑用那罐金子;刘小黑也是一头犟牛,更何况眼下的刘小黑已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不找出那罐金子,他决不会甘休。两头犟牛遇到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
罗瘸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丝毫睡意,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第一声枪响。他翻身下床一瘸一拐地朝枪声传来的地方跑去。他知道已经出事了,不是刘小黑就是刘大黑。还没走到坟地,他又听到了第二声枪响,罗瘸子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刘小黑你这个短命的,不讨婆娘硬是就不得过呀,老子一辈子没讨婆娘还不是过得好好的,非要因为想婆娘送了命……刘大黑你这个狗日的,你硬是笨得像头猪,金子又不是你的,孽也不是你造的,用就用吧,有你啥事呀,你不说,谁晓得金子是哪来的?狗日的,居然狠得下心,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手,这世上哪有你这样的笨球啊……”
罗瘸子喘了喘气,又骂起李三多来:“狗日的李三多,看你狗日的做的好事,刘家就这样完了,就这样完了……真是冤孽哟冤孽,报应哦报应……你们都去了,以后,我罗瘸子孤零零一个人,在这山上又该怎么活呀……”
罗瘸子边哭边骂来到坟地,一看情形,正如他猜想的那样,刘大黑与刘小黑都躺在地上,金子撒了一地。
罗瘸子用锄头先将小黑奶奶的坟填起来,在旁边再挖出一个大坑,把刘大黑与刘小黑一起放在坑里,将地上的金子捡起来撒进坑里,然后填上土,垒起一个坟头。
干完这些,已经过了正午,罗瘸子累得大汗淋漓。
这天晚上,罗瘸子回到家,一边煮腊肉,一边烧热水,干干净净洗了个澡,拿出自己最好的衣服穿在身上,用一根大木棒紧紧地将房门顶上。他烫了一壶热酒,坐在床上吃喝起来。酒足饭饱之后,罗瘸子从贴身的衣包里拿出一块在小黑身边捡来的金子,就着半碗酒一口吞下,然后静静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