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罗尔斯站在少年组的赛场上时,选手和观众大笑起来。他虽然穿上了标准的运动服,脖子上却挂着父亲留给他的骨牙项链,并且还有一头细长的发辫。然而比赛开始后,人们惊呆了,小罗尔斯的第一投就投出了七十米的成绩,这在少年组选手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只此一次,小罗尔斯就确保了他的冠军位置。第二天,报纸对小罗尔斯进行了重点报道,文章说:“假如这个孩子真的只有十三岁,那么五年后,他将掀起一场巨大的标枪旋风。”
卡尔手里拿着报纸,有些惊愕地看着小罗尔斯的照片,他想起来了,这就是那个被自己打死了父亲的印第安男孩!他微微有些紧张,这孩子跑到城里来干什么?难道是来找我的吗?三年来,卡尔不但没有因为种族歧视的言论惹什么麻烦,反而得到了高层中某位人物的赏识,议员的位子坐得更稳了,他还打算在自己四十五岁时竞选州长呢。他想了想,打电话叫来保镖:“你去给我跟踪这个小崽子,看看他除了训练之外还干些什么。”
保镖领命而去,潜伏在瑞德家附近,他看到瑞德和妻子正在给小罗尔斯准备庆功宴,而小罗尔斯在不远处的操场上练习,做着一些奇怪的动作。
卡尔听完保镖的汇报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说什么?你肯定没看错?”保镖点点头:“他不像别的标枪运动员,标枪主要是一项比远的运动,方向感差不多就行,准确度更没必要。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在七十米处画一个圈。每次如果他投进了圈里,就很高兴,如果没投进去,哪怕超过了圈,他也不高兴。好像他在乎的并不是能不能破纪录,而是能不能命中目标?”
卡尔皱着眉走来走去,忽然他停住了:“你说他会不会……”保镖说:“先生,今年的比赛您似乎也在观众席上吧。”卡尔说:“是的,在成年组的这一边,这是政府的规定,要求议员出席,州长也在。你是说……”保镖点点头:“您说过,他恨您,我想他确实有可能这样做,而且他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因为在体育赛场上是允许出现意外的。”
卡尔犹豫地说:“那又如何?大不了我不去,何况全美锦标赛又不是每一年都在这个州举行,他的标枪再准,也不能穿过窗户飞到我的床上来。”保镖也笑了:“您说得对。”
一年,两年,三年。小罗尔斯几乎包揽了少年组和青年组所有赛事的冠军。他给瑞德夫妇带来了不少奖金和荣誉,而他也被誉为体育界的未来之星,他的纪录已经和成年组的纪录相差无几了。这三次比赛都是在其他州举行,卡尔一直忙于筹备自己将来的州长竞选,对小罗尔斯渐渐不那么关注了。
在小罗尔斯十七岁那一年,正是州长竞选年。卡尔和另一个候选人的竞争已经达到了白热化,双方不遗余力地进行宣传、演讲、拉选票。卡尔的对手是一个对种族主义持否定态度的白人,因此他得到了更多黑人选民和善良白人的拥护;而卡尔则得到了那些顽固派的支持,而且他的财力更为雄厚,综合来看,双方的支持率差不多,所以更注重一些重大的表现机会。在这种情况下,全美田径锦标赛再次在本州举行,卡尔和竞争对手不约而同地坐在了贵宾席上。
当公布比赛名单时,小罗尔斯的名字让卡尔目瞪口呆,他几乎忘了这个人的存在。然而此时已经不可能退缩了,最重要的是,今天副总统也在观众席上,就在现任州长的身边。如果自己离开,很可能会丢掉很多印象分。
轮到小罗尔斯上场了,全场观众一阵喧哗,他极有可能在今天打破世界纪录!只有卡尔没有出声,他身边坐的都是权贵,保镖无法在身边保护他,但他做了准备,他把枪带在了身上,一旦出了状况,他对自己的枪法很有信心。
小罗尔斯冷冷地看向观众席,尽管人很多,卡尔仍然感到他在盯着自己,他低头看看为贵宾专配的小屏幕,发现那双眼睛里的怒火和当年面对自己时完全一样。
小罗尔斯助跑了,开始是碎步,然后是快步,最后达到极速,在到达起投线时猛然停住,握着标枪的手高高举起,然后奋力一掷!
卡尔本能地跳了起来,手里握着的枪差点从怀里抽出来,然而人们的欢呼声惊醒了他,他发现那支标枪根本不是飞向观众席的,而是精确地沿着规定的方向飞了出去,美妙地滑翔、落地,八十八米!观众沸腾了,这个距离离世界纪录只相差不到两米。
一轮过后,小罗尔斯的第二投开始了,这次他的助跑速度明显更快,标枪像子弹一样飞了出去。九十米,一个新的世界纪录诞生了!人群再次沸腾了。
当小罗尔斯第三次站上起跑线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小罗尔斯长时间地站在起跑线上,他的眼睛没有看着前方,却一直看着观众席。没有人知道,他的目光此时正和卡尔碰在一起,卡尔原本渐渐平静下来的心又慌乱起来,小罗尔斯的目光像冰一样冷,让他浑身充满了寒意。观众们都在期待着小罗尔斯再度打破世界纪录,而卡尔则在紧张地思考着万一小罗尔斯铤而走险,自己该如何躲开。这不是开玩笑,以他刚才的标枪速度,飞过将近一百米的时间不过三秒钟,而卡尔所坐的贵宾席是半封闭的,他的面前有一个栏杆,防止他掉下去,可现在这个安全措施却成了他最大的危险。
观众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们都在等待着小罗尔斯起跑。小罗尔斯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卡尔,忽然他的嘴角一翘,露出了一丝笑容。卡尔神经质地握紧枪柄,全身绷得笔直。
小罗尔斯开始助跑了,和前两次不同,他起跑的速度很慢很慢,然而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藏在身体里的巨大能量。卡尔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瑞德和妻子都在教练席上,他们很奇怪,因为这样的助跑是不可能在起投线前达到最高速度的。不过好在小罗尔斯已经破了纪录,也许他有什么秘密武器?
小罗尔斯开始加速了,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所有的观众都站了起来,屏息等待。小罗尔斯跑到起投线了!但他并没有停止!他的速度还没有达到极致,而且他和目标之间还不够近!
卡尔一下抽出了手枪,他知道小罗尔斯要干什么了,裁判们惊讶地看着小罗尔斯冲过了起投线,看着他达到了自己的极限速度,看到他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标枪!
在全场一片寂静中,枪声显得那样刺耳。枪响声和标枪出手时发出的呜呜声几乎同时响起。就在这一刻,人们才意识到小罗尔斯手中的标枪和前两次不同,这支并不是比赛提供的标枪,而是他当年离开部落时带出来的,他背着它走出了保护区,走进城市,走向运动场。现在,他终于把它投掷了出去,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对准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目标。
人们的目光追随着那支标枪,看到它带着呜呜的声响,犹如印第安人不屈的呐喊声和战鼓声,笔直地向高空飞去,准确地扎在了运动场旗杆的顶端,扎断了绳子。那面象征着自由与梦想,让无数美国公民为之自豪的星条旗缓缓地从半空中飘落下来。
在场的人都看到了小罗尔斯胸前飞溅的血花,也看到了呆若木鸡的卡尔拿着还冒着青烟的手枪。他完全下意识的动作毁了他的下半辈子,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小罗尔斯的目标不是他。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裁判们都呆住了。瑞德夫妇也呆住了。所有人都静止不动,看着小罗尔斯像慢镜头一样缓缓倒下,他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同样没有静止的就是那面缓缓飘落的国旗,极具讽刺性地覆盖在了小罗尔斯的身上。当小罗尔斯宁愿舍弃一切想让国旗同样照耀自己时,国旗只为白人而飘扬,当他用自己的愤怒将它击落时,它却终于给了他尊敬和荣耀。
瑞德夫妇哭着冲进了场内,观众席上开始有人尖叫,有人怒吼。几个警察冲上了贵宾席,逮捕了卡尔,几乎有一万人目击了他的凶杀,他将连辩护的机会都没有。卡尔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三天后,州里最大的报社发表了一篇文章,抨击了国内始终存在并一直甚嚣尘上的种族歧视,文章充满感情地说:“他们才是这片土地本来的主人,我们来到这片土地,我们得到了我们想得到的一切,但我们却剥夺了他们作为公民的权利。我们中的很多人忘记了,当星条旗飘起的时候,我们曾在它的照耀下发誓,任何人生而平等,任何人,而不是任何白人!”
卡尔被判了终身监禁,他的竞争对手当上了州长,并颁布了一系列改善印第安人生活条件的计划。在取得了瑞德夫妇的同意后,小罗尔斯的部落像迎接英雄一样将自己的孩子抬回了部落,埋葬在他父亲的身边,在他的坟墓上,没有任何标志,只插着一支标枪。标枪上刻着一行字:“它的主人和它,完成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一次投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