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达到
在我人生的旅途中有几次深夜达一个陌生城市的经历。
第一次是在三十五年前,那时中专毕业分配到一家国营手帕厂做设计,每年有几次外出参观学习的机会。一次由于火车晚点,深夜到达北京。非常不容易地找了同行业的对口单位,拿着介绍信住了下来。初春的北京,特别是在夜里,北方特有的寒气弥漫着这个城市。按常理,途中劳累洗漱完毕该上床休息。可我那时正年轻,对北京神秘向往的激情,荡漾在初次相见的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城市中。
出发前,厂里有个年纪大的长者千嘱咐万嘱咐要我到北京时注意,小心处事,当时不理解,首都啊,祖国的心脏,那不也是我的心脏吗。后来,厂里领导也给我们打过招呼,目前北京正闹学生运动,很复杂,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不该说的话千万别说。
可我由于好奇,还是一个人走出了旅馆,北京的街道比老家江城的要宽得多,但北方人似乎没有外出的习惯,街上行人很少,空空的,我独自向天安门广场走去,儿时课本上的插图,转眼就会变成现实,想着就激动不巳。
一到天安门广场,顿觉一派萧哀之气,人民英雄纪念碑四周有很多群众自发送的花圈,我仰望着髙高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上面有毛主席的狂草手书,正面是:人民英雄永垂不朽,背面是:三年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永垂不朽!三十年来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在毛主席手书的下面是浮雕,展示了中国人民革命斗争的光辉历程。从一八四零年的鸦片战争到一九四九年的共和国成立,中国人民的革命斗争,只有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才能从胜利走向胜利。中国革命来自不易,北京是中国政治、文化的中心,只有在这样的时空中,才能使我想起,每当历史的重要关头,就会出现一些重要的人物被历史推到风口浪尖上,担当着民族命运的忧患——于是我想起历史上的那些记忆中的先驱“公车上书”的康有为、梁启超,“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李大钊、陈独秀、章士钊、鲁迅……前些时,有些人聊天时说北京人比较倒霉,每次国难当头时,都由北京人出来顶着,结果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不正显示出了一个城市的文明的尊严和灵魂的伟岸么?
相隔多年后,命运把我又抛向另一个城市,经过了横跨水陆的长时间飞行,使我到达另一个陌生而又令人向往的城市法国巴黎。这一次也是深夜达到。
从巴黎戴高乐机场,连夜乘车赶到中央美术学院在法国巴黎艺术城的画室,把行李一放进房间便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深夜的塞纳河。
关于这条河,听得太多。吴冠中先生在课堂上多次提及这条河,河边的树枝是多么的遒劲,河上跳下自杀的妓女是多么让人心酸。此刻这条河就在脚下,我站在桥上,听着流水涓涓,是否在诉说着“巴黎公社”血腥惨案……我的脑际飘忽着左拉、雨果等人坐在各自年代的马车踏着《国际歌》的旋律穿梭于塞纳河两岸的身影,……闻见莫奈、修拉等人的画作遭社会主流的嘲讽,讥笑为“印象”作品……就这么一条舒缓的穿城河,把法国深厚的文化都积淀在塞纳河两岸。
过河后隔一个街道,便是巴黎圣母院。夜空下的圣母院,隐藏着雨果笔下敲钟人卡西莫多的阴魂,以及在美丽的吉普赛女郎埃斯米拉达身后的主教那阴险、虚伪的身影;还隐藏着广场上的断头台,多少魂灵盘旋在圣母院的夜空,使得巴黎圣母院在人们的心中更显悲壮、肃穆和庄严。
今夜的巴黎,肃静和陌生,我站在麻石的建筑下,站在铁花的栅栏旁,望着那屋顶的铜塑和伸向天空的尖塔,阵阵的夜风拂面,塞纳河边的法国梧桐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响划过城市的梦境,随着塞纳河川缓缓地流过千年的石头古城。
而这个石头古城,像是一本由实物撰写的圣经,一本让信徒或各地的来访者永远读不完的文化天书。
钥匙
从莱比锡去往慕尼黑的火车上,车窗外是茫茫白雪覆盖的建筑和村庄,树杈和教堂,静静的似乎更增添冷漠之意,路上没有行人,天上没有飞鸟。一个一个的村落,几间角度比较陡峭的木质房屋。这些屋的旁边都有小院,家家都存放着劈过的干柴,屋前有小河,河水平静,倒映着岸边的树影,有常青树,也有光秃树枝的树,但造型都比较像树的样子。树缝隙偶尔露出小教堂的尖顶,那就是村庄几个人的教堂。这就是德国,二战时曾经历了巨大战火的国度。
刚出莱比锡火车站是晚上十点多钟,德国的夜有一种阴森的感觉,半天等来一辆出租车,刚坐进去司机又把我和同行的小马转到了一辆大出租。直到深夜才到达我们在网上订的旅馆,但完全不是我们的想像的那样,是一家独门独户的住家,屋里是黑的,院子也是黑的,敲门没人应,退到屋前,摁大门边的门铃,才有人应声。不久出来的是一位德国老妇人,安排我们到院子里的独屋,虽是院落小屋但住房条件还比较温馨。老妇人不会说英语,叫来了丈夫,丈夫也交流不了,只是说好次日早8点早餐。
8点,厨房无人,桌上摆好了面包、香肠、黄油、果汁、茶。一进屋看见早已准备好的食物,觉得好温馨啊。使我顿时想起了小时候在外玩过了吃饭时间,回家时看见母亲留给我桌上的饭菜感觉相似。
我们的计划和约定是住两天,80欧元,早餐每人每天5欧元。第二天8点,和前日一样,刚吃完一个面包,老妇人面含微笑地进来,手里拿着帐单,一张早餐20元,一张住宿100元,我付了早餐的后对另一单大惑不解。因为我们在网上已经把钱交给了网站,她为什么还找我们要呢?而语言又不通。
老妇人口角里连续说了许多话,猜想大意是网站与她家没关系,你们必须付钱,不付就离开不了这个门。她的脸色表情顿时来了180度大转弯,堵在门口。人与人之间态度就在这100欧元里发生了变化,当然别说是钱,有时一句话也会发生变化,问题是从她的表情里,分明流露出的感觉是你们来自中国,大概付不起而想白住房子吧!
作为一个亚洲人在这块土地上窜行的时候,总是会想到什么是民族?什么是文化?一群人在一块土地上世代繁衍、生活、生育,对这块土地有了依恋,从而爱她,不愿让外来的人掠夺她、侵占她,升华起一种保护的责任,这也许就是民族意识。由于一群人在一个地方长期的生存和劳作,形成了悠久的、特定的生活习惯和行为准则,对待幸福的态度和个人利益的扩张与保护,这些意识和行为逐渐留下非物质或者物质的可视形象,这也许就是文化或叫异文化。一个人的行为和身份不能说是民族行为和特征,一个人的习惯和作为也不能说是异文化的特征。但我渐渐的感到,文化与文化之间,人与人之间,正确的沟通是何等的重要。
由于我和小马是一同已买好去慕尼黑火车票的,必须按时退房出门,赶去火车站的巴士,然后才能赶上火车。一旦误点,就会影响整个行程计划。唉,遇上这事,语言又不通,无法沟通,干着急。我们是用信用卡支付的,国内银行消费的短信也一直没发过来,不能完全确定我们是否已经支付了住宿费。准确地说,也许银行已把钱划走了,也许没有划。为了赶火车,我们只好再付80欧元,但老妇人要100欧元,我们把订单给她看,说明100元里有已经付过的早餐20元,几经交涉,老妇人才肯罢休。
我们急忙赶到巴士车站,还好,巴士还有一分钟才来,还可喘口气。突然小马发现房东的门钥匙在口袋里。由于只顾房费交涉,双方忘了交钥匙。
德国的钥匙极具工业设计感。而是全铜铸造的,造型很好看,拿回中国也可以是一个很好的旅行纪念。而此时我们感到,这把钥匙不仅能打开莱比锡小屋的门锁,也许也能打开彼此间异文化的心锁。
怎么办。没等我同意小马便不由分说向莱比锡小屋跑去。等他回来,巴士已经离开。由于车程和日程是连锁的,我们不仅错过了巴士,还错过了那趟去慕尼黑的火车。一路上麻烦不断……但一想到莱比赐郊外的小屋,以及与德国老妇人辩解困难的尴尬,和我们送还了打开心锁愿望的钥匙,内心觉得坦然了许多。
看不见的物象
深秋的巴黎,一连几天都像江南故乡的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感觉,淋着湿面的小雨,游荡在塞纳河边,孤独地领略法兰西哀怨文化的同时,又添几分乡愁。
在一个景观接着一个景观的造访拍照中,从人文景观到自然景观,从古典美术到现代美术的时空穿梭中,巴黎的印象不再是一景一物,片面局部了,而是逐渐综合立体起来。从古典到时尚。从视觉表现上来说,不再是一个景点,一尊雕像,一个透视或一个明暗,而是横跨河东河西,昨天今天,白天黑夜综合印象,而是现实中的一个梦幻的巴黎,梦幻中的一个现实的巴黎。
到巴黎去看什么?谁都会去卢浮宫。当沿着塞纳河或者沿着香榭丽舍大道去那神秘的艺术宫殿时,沿路你都会看见深沉宏伟的古代建筑群居盘龙,那楼顶的黑铁塔尖在天空下是那么的端庄。
多少游客都在不自觉地面仰天国。用拉丁词干的意思是面向上帝,默默的心灵都愿和上帝对话,而与上帝对话的感受就像巴黎上空的云变幻得无穷无尽。
巴黎古城的导示系统越来越科学化、规范化和人性化,成千上万的世界观众从四面八方在导示的指引下,殊途同归,达到目的地,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卢浮宫。但是无数的人从高高的建筑低矮的基石旁走过时,穿过威严的铁艺大门或踩着雕花石板时,似乎都不关心也不想知道那些古代石匠和铁匠的名字。
但他们都是有备而来的,所以有趣的是在进到卢浮宫内的一些转弯的地段,有一些一反符号导示的科学常规,出现了非常醒目的临时性图片加箭头的导示,而这样的导示只有二个内容:一是雕像维纳斯,由此前行;二是油画蒙娜丽莎,由此前行。从宫殿的人口开始,就马上告诉观众看维纳斯要去的方向,同样,看蒙娜丽莎也应顺着图片下方的箭头前行。于是有些人就急不可待,直奔目的地,先睹为快。
可这两件作品的旁边,总是挤满了大量的观众,无数的人都在大师达。芬奇的名作蒙娜丽莎油画前,流连忘返,熙熙攘攘,议论纷纷,叹为观止。而这个时候,大多数人也许会想起了电影《达?芬奇密码》,也许会联想起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法国,以及整个欧洲……想起了那个时期的商人和艺术家们的关系,想起蒙娜丽莎这位少妇在达?芬奇画室的那段隐私……解读蒙娜丽莎那经典式的微笑背后所暗示的鲜为人知的秘密……正是因为有着那些各种各样联想和各种各样的传闻,使得人们想亲睹一下那个能够作为历史见证物的艺术作品。
蒙娜丽莎画幅不大,又有透明玻璃罩保护,设置了观众与画的距离。即使是挤在最前面也看不清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原作的真实面纱。关于画面的油画技法如何,对于一般观众并不那么重要。与其说是欣赏大师的油画作品,还不如说是面对原作行为的一种体验。当大伙转身离开大师原作的时候,心里面会是什么心得,当然各种各样的心得因人而异。就我而言,有二个感受:一是满足,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原作(其实不是看到了原作本身,而是看到了原作所处的环境),二是失望,心里空落落的,因为我什么也没看见。
是啊,回头想一想,即使一个人也没有,让我站在蒙娜丽莎油画面前,可以拿放大镜去看油画的色彩,用手去摸油画的笔触(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即便如此,那又能怎样呢?视觉的极端满足是否是对物象的一种曲解和伤害,因为它违背了正确的视觉经验,而雾里看花又是否是对物象的一种正确把握呢?这样就尊重了物象?这样就没有欺骗自己?也许近看远看都不是那么重要。
离开艺术经典名作,步出宏伟的宫殿建筑,想到当年那些艺术家和那些或者不属于艺术家的工匠们,随着岁月的悠去,历史的尘土渐渐将艺术家和工匠们的身影淹没,然而大师们的名字如同海潮退却后的礁石一样,显得更加惹眼突出,但那些工匠们的名字呢?这不由得让人感到大师和大匠的明显区别可能就在于大师有名,大匠无名。
穿过一间间路边的小咖啡屋时,遥望着艺术的圣殿,我想,欣赏艺术何尝不像这路边品着咖啡,绝不能如饥似渴对待那小小的一杯咖啡,而要慢慢地品,要联想,要开拓情商的每一个细胞,也要像品尝法国的红酒似的,艺术不醉人自醉。
一代一代的人,那么流连忘返于历史陈迹,那么的喜爱往日的艺术品,其实他们是否在眷念着隐藏在岁月尘埃里那些作品以外的人和故事,艺术品背后的隐性内容才是他们想要看的,所以在现实中,那些都是看不见的物象。
加勒比海的阳光
遥远的南美古国,更遥远的童年记忆,那凄切悲壮的旋律随着波音747掠过加勒比海,滑翔在古巴的哈瓦那机场,那童年的音符断然复活起来:美丽的哈瓦那,那里有我的家,明媚的阳光照新屋呀门前开红花……这座1519年由西班牙殖民者在古巴北边海岸哈瓦那湾的西边半岛建成的哈瓦那旧城,以及防御工事,在1982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人第121个人类文化财富之一的时间遗产名录。
在出机场的时候还需要安检,这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国家。在行李出海关通道时,红灯和警铃响了,由海关检査人员把我的行李带到检查处要我开箱接受检査。由于是来南美,气候温和,不需要太多的衣服,所以行李比较简单。在检查了行李物品后,检査人员告诉我是笔记本电脑随机托运的问题,应该是手提行李过关,不应该托运。他们在我的行李标签上盖上了通行的方章和签上了放行的字,微笑并很客气地说没什么事,然后竖起大拇指微笑着说请吧!一种从窘迫中突然获得的轻松,使我顿时有一种来自社会主义中国的优越感。中国和古巴之间的社会主义友谊可以追溯到我的童年,从这次古巴之行的签证阶段、登机阶段、以至现在的出关阶段,使我漂泊他乡的孤独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从古巴人对中国人的眼神中和态度上,总使我默默地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社会主义的尊严。
一天下午,大会的间隙,我想去看看古巴的设计学校。沿路问问找找,没有地图参照。在一条居民区的街巷,我对五十年代美国进口的小轿车非常感兴趣,一看那轿车的造型,就可感觉到往日美国的奢华和当今古巴的滞后。这种老爷车在大街上往常看见不足为奇,而今天都集中停泊在这条道上却让我大开眼界。